我們熬不過嚴冬,我們就感謝最初的春天。

我們走不到遠方,我們就守在最初的地方。

總有一種成長能讓你衝到陽光裏去,

如同總有一種我愛你叫作某人。

1

皇上剛入學的時候,像條長毛狗,寬衫枯指,仙風道骨,走路搖搖晃晃。

我跟薑東山打賭:這廝必定不愛吃飯。

中午,我們就尾隨他至八食堂,一聲不吭地在他身後坐下。

結果,親眼看到這哥們兒隻用了兩個指頭機械地做著兩個動作——

往嘴裏塞饅頭,翻書;

往嘴裏塞饅頭,翻書;

往嘴裏塞饅頭,翻書;

…………

當時我們數了數,他在十分鍾之內吃下了八個膠東大饅頭。

除了往嘴裏塞饅頭和翻書,僅僅低下頭舔了三下自己捎去的一塊豆腐乳。

於是我輸給了薑東山一盒白將,那是2006年的初秋,白將五塊錢一包。

2

皇上以全係第一名的成績入學,跟我同班不同舍。

我從來不嫉妒身邊活著一個巨人,因為坐在巨人的身邊,考試可以抄得更遠。

不過,平常我們叫他皇上,他自個兒卻青燈夜挑,累得像個奴婢。

唯有在考試的時候,他才意氣風發,而我等則活脫脫變成了他的妃嬪,一個個唯唯諾諾、明爭暗鬥、蓄力拍馬,恨不能考試的時候都坐在他的大腿上。

在我們看來,那些所謂的美好未來隻在襠下,而那些前程和理想根本就是千呼萬喚屎不出來的,隻能跟香煙一樣,從火急火燎地點燃到灰飛煙滅煙消雲散,用不了十分鍾。所以我們既覺得皇上沒日沒夜地啃書本是搭錯筋了,又暗自祈禱他繼續搭錯下去,隻要他不感到惡心,我們寧願為他做紅顏一笑,以換得四年間想去就去說走就走的通宵。

這就是青春的民主:坑坑窪窪的路上,一群人走著,必有少部分人要崴腳撲街,讓別人踩著過去,讓大部分人奔向快樂。

3

2007年的夏天,皇上從校外領回了一個姑娘,瘦瘦弱弱的。

她穿著斑點的裙子,像隻斑點狗,臉上一會兒笑得很羞澀,一會兒笑得很糾結。

大家夥兒坐在西門的大排檔圍成一圈吃燒烤,斑點狗趴在皇上旁邊一聲不吭,時不時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跟我們交換一下眼神。

皇上給我們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

我們壓抑了半天終於歡呼起來:好厲害!皇後皇後你哪個學校的啊!沒見過你啊!

斑點狗半晌才低著頭咕噥了一句:我工作了……

我們繼續歡呼:好厲害!皇上皇上你是怎麼做到的?沒聽你說過啊!

皇上就笑著將一根大肉串遞給了斑點狗,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皇上喝大了,我們將他扶回他的宿舍,然後大家夥兒又出來送斑點狗。

在等最後一班公交車的時候,我問她:大老遠來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她笑了笑:某人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我不能離開他。

西門外的夜市開始散場,馬路上行人寥寥,世界靜得出奇。

最後一班公交車,披著霓虹閃爍的外衣,在垃圾繽紛的路邊停下。

我們看到她上車的時候,第一腳沒站穩,最後抓住扶手才隱了進去。

自打那天我們才知道,皇上的老家在遙遠的西部。

他考上大學來東部上學,沒有考上大學的女朋友也跟著來到這座城市打工。

直到今天,我們也不清楚斑點狗到底是做什麼的,隻看到她一條斑點裙子穿了一整個夏天。

後來聽皇上說,她的屋裏住著八個人,沒有獨立衛生間,沒有空調,連個吊扇都沒有。

我們就問他:這麼遠,這麼不容易,為什麼還讓她來?

皇上的表情剛開始很複雜,最後卻腦袋一晃:某人樂意跟著唄。

這句回答對我們這群單身狗來說極具殺傷力,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

好好學習的男人,能讓很多純潔的女人對他充滿希望,甚至為之瘋狂。

2007年的冬天,是我們上大學以來經曆的第二個冬天,卻是皇上第一次回家。

我們把他送到火車站,再次看到了柔柔弱弱的斑點狗。

她穿了一身很不合體的棉襖,扛著叮叮當當的行李,倚在進站口的旁邊,背著風等他。

我突然回想起她在那個夏夜裏跟我說起的那句話——

某人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我不能離開他。

“某人”這兩個字,突然讓我產生了聯想——

一個脆皮兒光潔的蛋,突然長出一對毛茸茸光彩熠熠的小翅膀飛起來了。

愛情的魔力就在於此,它能將一切凡俗變成童話,讓一切黯淡無光變成怦然心動。

同時,我也在琢磨另一件事——那就是,當天夜裏我們為什麼要把斑點狗送走,而不是集體去上通宵呢?

斑點狗被皇上拉著走進檢票口之前,還回過頭來跟我們招了一下手。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她。

4

2008年的春天,皇上一個人回來,沒有一丁點兒過年的喜氣洋洋,滿臉的失魂落魄。

我們問起斑點狗,他說:我不讓她來了。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我們掙紮不過去的。

我們就開他玩笑:以後你就跟我們一樣窮啦,哈哈哈哈!

他一把將堆在床頭的書推到地上,鑽進了被子裏,昏天暗地地睡了起來。

幾天後,見他下床去撒尿,搖搖晃晃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