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故事裏沒說你要離開我
劇痛感幹擾了視覺神經,我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什麼,隻聽見沈娟仍然在耳邊抽抽噎噎地大哭。嚴老五急促地喊:“別——抓小的!”然後沈興國發出暴喝,房間內有疾速抽刀和落下的聲音,小八的悶哼就響在我身邊,最後又有一聲短促的消音後槍響,“卟”的一聲,整個世界都突然間安靜了。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我終於緩了過來,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小八跪在我麵前,一手扶地,一手緊緊捂著胸口,殷紅的鮮血不斷地從指縫中湧出來,快要將整件襯衫都染紅了。他受了那麼重的創傷,臉上居然還在微笑,他隻是望著我,眼神溫柔而充滿歉意,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這一刻所有的凶悍和戾氣都不見了,他好像頃刻間脫胎換骨,臉上籠罩著珍惜疼愛的表情使他變得那麼俊美,忽然那麼像他的弟弟羅侯,這時候他僅僅是一個無比平凡的男子,麵對著自己愛憐的人。
“阿七,對……”他剛說出三個字便咳嗽起來,像是肺部受了重創,大量烏紅的血從口中湧出。
血流得太快太多,他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而煞白如紙,渾身卻像穿了喜服似的紅得驚人。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完了,溫柔的笑容中帶了些釋然的解脫,卻也有一絲不甘和絕望,慢慢向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像是想要撫摸我的臉,頓了頓,就麵對我筆直地仆倒下來,不再動彈,鮮血很快在地板上洇出了一片湖泊。
我撲過去,想叫他,喉嚨卻完全哽住了,說不出一個字。
我想抱住他,槍傷卻痛得我渾身劇顫,也不敢伸出手去,害怕觸摸到他冰涼的皮膚。我隻能這樣傾著身子望著他,眼裏像幹枯了一樣流不出淚,肩膀流下的血一點一點滴在他身上,很快混為一體。如果他能活過來,我願意把身體裏的血流幹。
旁邊有人在怒斥,依稀還有嚴老五絕望的號叫。娟子仍然在哭,有人在溫柔耐心地哄她,
有人俯身把我抱了起來,我無力地垂下手去,卻觸碰不到小八的衣裳。眼前晃動著兩張臉,是沈興國和方進宇,他們都焦灼地詢問著我:“沒事吧?阿七!”“傷到了哪兒?趕快送醫院……”
我被人抱著狂奔下樓,竭力仰起頭,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浴血的人。
嗓子眼裏還是像被一頭拳頭狠狠塞著,說不出話,也無力掙紮。幸好我並沒能堅持多久,也失去了意識。
謝天謝地,這隻是一個夢。
夢醒來,如果你還在,我一定答應跟你走。我們去最寒冷的冬天擁抱,去最遙遠的海邊相愛。
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禮拜,我才開始慢慢康複。
常常有人過來看我,爸媽,親友,也有沈興國和方進宇那幫人,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向我提起小八的死。
可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了。
清醒之後,我已經能夠慢慢回憶起來,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
那個中年男子開槍擊倒了我,然後張開手俯衝過來,惱怒地想要抓住我作人質。小八突然從沈興國頜下撤回了槍,不顧一切地跳過桌子,移槍口對準了抓我的男人,他是準備放棄所有計劃也要救下我了。可就在這時候,脫離困境的沈興國發出一聲暴喝,似乎從天花板上跳下一個黑衣人,或者是壁爐裏麵吧,總之誰也不知道他之前藏在哪裏。黑衣人抽出短刀,以精妙狠厲的刀法一刀刀斬向叛徒小八,而小八當時心思全部在我身上,不閃不避硬捱了這幾刀,同時卻也開槍擊殺了那個持槍的中年男子。
嚴老五一定清楚小八對我的用心,所以當他的手下準備抓我時,他其實出聲阻止了,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
那個黑衣刀手是沈興國的貼身保鏢,那天在酒店外遇刺時,我見過他一次。本來,當發現沈娟被挾持時,沈興國就可以發出暗號讓他現身救人,可他為什麼遲遲不使用這張秘密王牌?是了,因為當時他還被小八控製著,他太了解我,知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娟子被人欺負,同時他也相信我一定能牽製住小八,這樣,便可以一箭雙雕除去兩個人。
沈興國常說一句話:“世上的事,百分之一靠實力,百分之九九靠機遇,但若沒有實力,機遇來了也抓不住”,這一次他既然敢回來,事先就一定已經做好了萬全之準備,盡管如此,卻也抱有慨然赴死的決心,因為誰也不能肯定將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例如他在餐廳裏埋伏好自己心腹、安排了方進宇和老三的反水……卻唯獨沒有考慮到我和沈娟的意外加入。
想要成就一番宏圖霸業,不甘於冒險是不可能的,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老三呢,憑著他聰慧犀利的頭腦,自然知道趁著危急時刻掉轉旗幟搞掉嚴老五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嚴老五的準備也很充分,他手上有了沈娟這個人質,至少可以保自己性命無虞。而我的存在也會像個極大的誘惑和提醒,可以讓小八破釜沉舟,對興爺動手時不再優柔遲疑。可惜全盤計劃卻毀於我的不忍,和小八的臨時倒戈。
完全不明真相的老二隻是來打醬油的,可以忽略不計。
每個人都為自己考慮得很周到,卻沒有人為小八想一想。如果他不跟嚴老五合作,就隻能交出自己的位置,而他的夢想——如果這也能算夢想的話,就不可能再現實了。因此他過於依賴嚴老五的計劃,可惜老五的野心卻不僅於此,他隻將小八作為其中一枚棋子,另外還布置了其他的局,自作聰明,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小八是被作為一枚可以犧牲的棋子安置在這個局麵裏的,倘若刺殺興爺成功,未必能躲得過嚴老五之後的暗算;而倘若刺殺不成功,自己也隻有死路一條。
你見過被砍死的人嗎?
從前,我們就那麼無動於衷地看著被砍的人,然後一把刀不住地從空中落下,連續斬在那個人的身上,眼看著他的身上的肉好像被撕開一樣,先出現一道道深白色的裂痕,然後血液才會慢慢滲出來,直到渾身都是血,完全看不清楚人長什麼樣了,慢慢的人也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