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舒小夕離婚了,快樂與她無關。

舒小夕和衛廣從民政局大門一前一後走出來,臨了回頭看了一眼那幢灰色的四層樓,發誓再也不要來這裏辦任何事。

衛廣上前幾步,扯住疾走的舒小夕,“要不要吃頓散夥飯?”

“你這個提議真惡俗,用不著。”

“那麼回家我給你做一頓飯吃吧,以茲紀念。”

他當然是在開玩笑。結婚四年,煮方便麵都沒動過手,還告訴她:“男人不能做飯,但凡做那麼一次,女人就會巴住不放,一朝失足,便永世不得脫身。”

如今卻說要做飯?

“衛廣,求求你,你就別惡心我了,再見!不,是再也不見!”

說完舒小夕便順著區政府外的紅磚路一徑向西走去,不願再理睬這個同自己生活了一千多個日夜的男人。

有數據表明,中國僅去年一年,便有兩百萬對夫妻離婚。是現代人的情感維係太脆弱,還是這世界的趨勢就是如此?舒小夕不知道的是,他們不過是今天辦理離婚手續的十二對夫妻之一。終於離婚了,剛才在民政局工作人員蓋章那一瞬間,舒小夕想的是要把這幾年永恒不變的馬尾放下,買些新衣,換個形象,這樣才好。

她不是冷血,而是戀愛時美好的愛情已被不如意的婚姻歲月給消磨殆盡。沒了愛情還有感情,但夫妻感情就像一張紙,再精心嗬護也有把紙給戳破的時候,破了就補不回來。

衛廣不依不饒地開著車追過來,臉上架著一副墨鏡,據說這樣顯得更酷。舒小夕一直沒想明白,就憑他開著一輛比亞迪,能酷到什麼地方去?何況現在是四月天,太陽根本不刺眼。

“別這樣,離婚了還能做朋友吧。”

“去你的,跟誰做朋友也不跟你做朋友。”說完她忽然想到還要去那個曾經的家拿些東西,不得不停下跟衛廣繼續交涉,“對了,明天我去拿我的東西,依依陪我去,你若不想難看,最好不要在家。”

講到依依,衛廣臉一白。他不是壞人,隻是在離婚這件事上他明顯要負很大責任。舒小夕的親戚朋友都很唾棄他。依依在舒小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脫下腳上的七寸高跟鞋痛毆站在一旁沮喪不已的他。

他始終是對不起舒小夕的,雖然一夜情、婚外戀這些對男人來說比離婚還容易。離婚所帶來的影響會在以後的生活中顯露出來,隻是他不再糾纏了。衛廣打個轉向擠進車流中。

站在十字路口,舒小夕徹底鬆了口氣,等著綠燈亮起才穿過馬路,她要搭乘地鐵回娘家。她此刻沒有工作,以前和衛廣兩人夫妻檔搞的小廣告公司也不常去,這兩年,她過得不壞,最起碼衛廣沒有讓她風餐露宿去打工貼補家用。正逢家變,遇上離婚此等大事需要休養,沒有工作也不需要看老板臉色請什麼長假,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衛廣不是壞人,真的,他不殺人放火,也不吸毒販毒,甚至連麻將也不打,但是全中國人口這麼多,該有多少壞人啊?他衛廣做什麼不好,偏偏搞一夜情、婚外戀,還明顯到一次就讓舒小夕知道。那個夜晚,舒小夕找不到據說喝醉了的他,一夜未歸對他來說是絕無僅有的事,他甚至來不及想好對策。

對舒小夕來說,傷害她的人就是壞人,所以,衛廣就是壞人。

壞人沒有壞到底,離婚分割財產的時候,現有的房子和車子都歸了他。小公司剛起步,算不上值錢的資產,留著讓衛廣獨自奮鬥去。他把二人現有的存款都給了舒小夕,結婚以來,所有存款用的都是舒小夕的名字,這些錢雖然不是太多,但也夠她在這個城市休養生息。

十字路口車水馬龍,等待紅燈的時候足夠一個人想完一生。前麵不遠就是C市著名的酒吧街。C城有個大笑話,就是深夜在酒吧相遇的男女有了一夜情,第二天早上路過民政局時直接進去登記結婚了。酒吧街的人為這個城市這個世界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童話。

舒小夕苦笑,童話就是狗屁!在這裏相遇的男女有了一夜情,第二天早上去民政局離婚的倒是不少,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夜情害人不淺,她從這三個字裏看到了男女交纏的肉體、迷離的眼神,隻覺得惡心、難過,哭過一場後立馬要離婚。隻有離婚,永遠不見到這個人,才會停止自己的傷心蔓延。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惡心的男女?

想到這裏,她沒有跟著綠燈亮起穿行馬路的人一同起步,而是轉身又朝東邊走,發誓永遠不去酒吧街。

舒媽媽剛得知此事的時候,未語淚先流,“這些天殺的賤女人喲,小夕,我可憐的小夕,你可要挺住。”

她當然會挺住,又不是世界末日,她在心裏反駁媽媽的話:這事要怪隻能怪衛廣自己,和那個賤女人關係倒不大。

越走越是迷茫,還沒到下午四點,她應該去哪裏消磨時間?

一陣蛐蛐兒的叫聲從手袋裏傳出來。手機是新款,可是哪一種流行樂曲做鈴聲都有點欠妥,仿佛都在影射自己的悲傷處境,索性換了最原始的單弦音,所有電話均是一種鈴聲。看到號碼,舒小夕便一團暖意湧上來,她接起來道:“離完了……現在在民政局東邊不遠……還沒想好去哪兒……依依,你能來接我嗎?”

電話是她一起長大的好友孟依依打來的。依依長得好,又會玩,不像她,結了婚過得不好不壞,生活過得一點兒也不精彩,結果還離了婚。

那邊孟依依一口答應,“好,我現在就去,你在那裏別動。對了,晚上我們要給你設宴,洗去你的一身晦氣。相信我,2020年還早,男女比例現在還是男多女少,你的機會很多。”

若是兩人正坐在電腦麵前聊天,舒小夕會立刻發給她一個狂暈的表情。她才剛從苦海中脫離出來,對男人一點兒心思也沒有,而是恨意滔天。

掛了電話,她走到街邊的木條長椅邊坐下,準備用等人的時間看看來往的車輛和路人,剛坐下就被人吆喝起來,“你沒長眼睛?這裏有人了!”

舒小夕嚇得跳了起來,轉過身來發現凳子一端確實坐著個男人,此人不知為何穿正裝西褲隻配了件襯衫,一條腿橫放在椅子上。怪不得她坐下時,好像碰到個東西,心神無主的她沒有在意,原來是冒犯了此人。

“對不起,沒看到。”

男人三十左右,坐著看不出來有多高,可是樣子很粗魯,暴躁地抽著煙,不耐煩地瞪著她。沒必要與這樣的人起爭執,她才剛離婚,雖然也是滿腹不高興,但若真遇上個不講理的,她可不敢借吵架來發泄鬱悶。

誰料她不與別人爭,別人卻來找她吵架。

男人隨手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煙,將橫放在椅子上的腿改為蹺在另一條腿上,雙臂往後撐靠在椅背上,惡意地問道:“瞧你的樣子,剛離婚吧?”

舒小夕啞口無言,他怎麼知道?

“哈,猜對了,你在想我怎麼知道?像你這種被男人拋棄的婦女……”

被男人拋棄的婦女?!舒小夕被深深地刺痛了。她沒有被拋棄,是她不要衛廣好不好?這個男人憑什麼這樣說她,還婦女?男人果然至賤無敵。她拋卻理智打斷他,“我才覺得你剛從精神病院裏跑出來呢,我可以幫你打110,警察叔叔會送你回去。”

她生氣的模樣仿佛取悅了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他笑著點點頭,說:“打吧,我正愁沒錢坐車,警車不要錢,蠻好的。”

舒小夕氣到極點,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她邊走邊留下一句:“神經病!莫名其妙!”

還要等依依,不能離得太遠。她往前走一段再找個椅子坐下,直歎倒黴,看來她真的是一身晦氣。

期間舒媽媽打電話過來詢問事情辦得如何,舒小夕三言兩語打發過去,順便告知晚上有聚會,晚點兒再回家。舒媽媽早年喪夫,一人把舒小夕拉扯大,很是吃了點兒苦。這次女兒執意要離婚,任誰也勸不回來,她沒有好辦法,倒是替女兒哭了幾場。所以舒小夕很發愁將要麵對自己老媽的這段時間。

依依的黃色小POLO終於出現,舒小夕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跳上車,從那個神經質男人身邊路過時,她看到他正目送她們離去,不由對他豎起中指鄙視之。

“你在幹嗎?”依依回頭看了一眼路邊,沒看到衛廣,隻有一個男人坐在長椅那裏。

她雙手揪著頭發做抓狂狀,“別提了,剛才被人欺負,果然人倒黴連喝涼水也會塞牙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