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如恕(2)(1 / 3)

謝老爺子和謝老夫人似乎覺察到了媳婦兒的異常,於是道:“怎麼了,逆子不肯回來?”

“他說還要曆練曆練。”梁雨瑩小心翼翼地說著,但臂彎中的兒子確實竭力地掙開她,直喊著要姆媽抱。

梁雨瑩隻好哄著兒子把他又送到保姆手中,讓保姆將兒子帶到院子中玩耍。

等謝老夫人再問時,梁雨瑩再也忍不住淚水跪下道:“爸媽,對不起。我再也不能在你們麵前盡孝了!”

謝老夫人和謝老爺子都錯愕地站起來,扶住她道:“阿瑩,怎麼回事兒?你說清楚!”

“我對不起二老,謝銘要與我離婚。”

“你同意了?”

“我不能勉強他,拴住他又有什麼用呢?徒增怨恨罷了。”

謝老爺子冷聲道:“我還沒有同意呢,那逆子休想!”

梁雨瑩搖頭道:“算了吧,我……我已經與他簽了離婚協議書。”

謝老爺子沉默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謝老夫人忽然向著淚眼朦朧的梁雨瑩正色問道:“阿瑩,你不能做謝家的媳婦兒,可願意做我們兩個的女兒啊?我們不再指望那個逆子可以回來給我們兩個養老送終了,你願不願意留在這個家裏,也算給我們大半截要入土的人一個照應……自然,這也是我們的一廂情願,也要問你的意見。畢竟,也是我們謝家對不住你。”

謝老夫人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看見自己年幼的兒子在院子中與保姆分外親密,梁雨瑩實在不願意離開兒子了。她才離開幾個月,孩子就與她生疏了,她心實在是很痛的。

梁雨瑩抬頭向謝老夫人道:“媽,你若不嫌棄我無用,我願意留在這個家裏的。但怕謝銘回來看到我不太好。”

“那個逆子還記得回來?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隻要我有一口氣,我就能讓他滾!”

謝老爺子的大吼把梁雨瑩也嚇了一跳,她忙道:“爸,您別生氣,我就呆在家裏不走了。”

謝老夫人微笑道:“你現在已經是我們的女兒了,我們也隻能依靠你。我們年紀大的人脾氣大,也囉嗦,你要體諒些。”

梁雨瑩聽著隻是點頭。

她不知道謝銘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等他回來了,也就是她該走的時候了。梁雨瑩擁著兒子,想著想著就是一陣鼻酸。當她一看到兒子粉嫩的小臉,她就發誓再也不要遠遠地離開他了。即便是她要吃百倍的苦,她也是願意的。

這時候,梁雨瑩的兒子也好像是懂她的心意一般,就靜靜地不動站在那裏由她那樣抱著。他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卻是向著謝老爺子做了個鬼臉。

謝老夫人也知道媳婦心裏委屈,於是走過來道:“阿瑩,你到我房裏來。”

梁雨瑩站起身來答應了一聲,隨即向保姆道,“好好帶著孫少爺,別讓他亂跑。”

“我要姆媽抱,我要姆媽抱。”孩子一見梁雨瑩鬆開了他,便向著保姆跑去。保姆忙快步走上來將他抱住:“孫少爺當心!”

此時夕陽的餘暉從屋簷的瓦片上劃過,投下一點點微亮的光。梁雨瑩沿著走廊向著謝老夫人的屋中走去,一個個台階、一塊塊青石板都沾有歲月的氣息。便是牆瓦間長出的青苔,也是水靈靈的,仿若沾上了暮秋的露水。

她走到謝老夫人的房門外麵,輕輕敲了兩下:“媽,是我。”

“你進來。”

梁雨瑩才邁進屋子,便看到謝老夫人將一個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阿瑩,你先坐。”謝老夫人回頭把櫥門關上了,卻發現梁雨瑩還站在那裏,不由微笑道,“你我是一家人,不必客氣,坐吧。”

梁雨瑩一笑,等謝老夫人坐下來後方才坐到另一側的椅子上頭。

謝老夫人道:“這個包裹裏頭,是我當年和你爸成親的時候,我的陪嫁。你也知道這幾年家裏的情形,也是零零碎碎地消耗了不少。這些呢,我全都交給你了。”

“不行,這個還是您收著吧。”梁雨瑩頓了頓又道,“我過些時候還可以與外國的朋友聯係,我會翻譯一些書給他們,這樣也會有一筆稿費,想來還是夠家裏頭開銷的。”

“女人家的,不必那麼辛苦!我還不知道你?若你為了掙幾個錢,咱們謝家也沒敗落到這個份上……再不然,還有田租的,夠花。”謝老夫人拉過梁雨瑩的手道,“好孩子,你就收下吧。萬一我哪天和你爸一起去了,這些我怎麼拿給你?白白放著也是可惜!”

梁雨瑩聽著謝老夫人的話,隻好答應道:“我先替您存著,您什麼時候想起來要了,我再還給您。”

謝老夫人道:“哪有這個道理?我和你爸商量過了,還要把整個家都交給你呢!我們年紀大了,難免精神短少。家裏頭也隻有你能替我們打理,我們也放心。”

梁雨瑩道:“媽,我怎麼可以管家呢?還是由您和爸做主,大家都心服!”

謝老夫人笑道:“誰不服你?下人們有時候還問我們你去了外國什麼時候回來呢。你待人寬容,隻需勤儉持家,那我們謝家還能一代代地傳下去。我隻有一個小榮一個孫子,也不指望著他成不成才,主要是要忠孝,別像他爹一樣,雖然聰明,但心野了,這幾年來何曾著過家?”

梁雨瑩聽著謝老夫人又提起謝銘,心中一緊,遂笑道:“不會的,嘉榮會好好孝順您和爹的。等嘉榮長大了娶親了,還要二老抱曾孫子呢!”

謝老夫人聽梁雨瑩這樣說,心裏頭也是很高興的,直點著頭道:“我也盼著有這麼一天呢!”

正說得高興,保姆拉著嘉榮走過來請謝老夫人和梁雨瑩道:“老夫人,少夫人,老爺請兩位到飯廳用晚飯呢。”

“知道了,你帶孫少爺先過去坐著。告訴老爺,我們一會就來。”

嘉榮正要隨著保姆走,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跑到謝老夫人麵前拉著她的衣擺晃道:“奶奶,今天又有燉雞蛋吃。”

謝老夫人摸著嘉榮腦門笑道:“那小榮愛不愛吃燉雞蛋呢?”

“小榮喜歡,奶奶也喜歡。”

梁雨瑩聽著兒子稚氣的聲音,分外地舒心。

“媽,那我們一起過去吧。”

“你先把這個帶回你的房間去,我剛才已經讓下人把你的房間打掃幹淨了。”謝老夫人指著桌上的包裹向梁雨瑩道。

梁雨瑩會意,於是向謝老夫人道:“我知道了,謝謝媽。”

謝老夫人微微一點頭,便抱起嘉榮道:“嘉榮,今日念詩了沒有啊?沒有念詩就不能吃燉雞蛋。”

嘉榮用力地點頭:“有念詩啊,明天再念詩,還有燉雞蛋吃!”

保姆笑道:“孫少爺真是用功,才三四歲就開始念詩。人家的小孩子都要到八歲十歲才進學堂呢。”

謝老夫人道:“我們怎麼能與人家比?這會阿瑩回來了,也好多花些心思教教他,省得小孩子隻知道玩,也不是事兒。”

保姆道:“老夫人有遠見呢,孫少爺以後肯定有出息。”

謝老夫人也不理保姆的這句話,隻道:“孫少爺以後早上要念詩兩個鍾頭,你就幫著打掃一下少夫人的屋子院子。等孫少爺念完了詩再帶他玩。”

保姆答應了一聲,到了廳上便立在了一邊。丫鬟替謝老夫人拉開椅子,又替嘉榮拉開椅子。保姆這才走到嘉榮的邊上,再次叮囑嘉榮吃飯要有規矩,不要亂動。

不一會兒,梁雨瑩便匆匆地走過來,向謝老爺子和謝老夫人告了罪,才坐下道:“爸、媽,今天怎麼做了那麼多菜?平日裏頭我們五個菜就盡夠了的。”

“這頭一件,是你今天回家,我和你爸要為你接風洗塵。第二件,便是現在我們將謝家交給你管,今天晚上,也是一個大日子。這謝家大宅裏頭每一個門的鑰匙,我們都要給你!”謝老夫人從謝老爺子手中拿過鑰匙遞到梁雨瑩手中。

沉甸甸的二十來把鑰匙就躺在梁雨瑩的手心中,鑰匙上的涼意讓梁雨瑩的手心中也直冒冷汗。她竟有些擔心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管理好這麼一個家。

每天要查賬目,十天要清點一次庫房,一個月還要收一次租。梁雨瑩暗暗想著:這雖是循規蹈矩,但卻是枯燥得很。若要她選擇,那她寧可選擇翻譯書吧。

除了管家,她還要把心思放在兒子身上——嘉榮是她在未來唯一的希望了。

傑森給她來了很多信,越到後來,她越發不敢去拆開看。她思量了許久,終是給傑森回信道:“傑森,我最真摯的朋友,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問候。你描繪給我的那個藍圖,我是沒有機會見到了。或許,我不會離開我的故土。希望你幸福、快樂。會一直祝福你的Estelle。”

她再也不會去那個國度了。梁雨瑩答應了公婆,要侍奉他們終老;也答應過自己,不再離開兒子。

傑森,對不起。

雖然梁雨瑩也不知道傑森在她走之後會不會遇上一個好女孩,然後與她結婚。甚至梁雨瑩也暗示自己傑森或許早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嫁給他,所以也沒打算要娶她。但是,梁雨瑩還是想要寫這封信。等收到傑森的回信,那麼她也會安心了。

一輩子的朋友,未必不比愛人更好些。

此生縱是有情癡,但不可以是她。她還有下半輩子,很長很長的時間,她要守著兒子和公婆過日子。

窗外開始飄雪,一層層的疊起來,仿佛廚房裏正在蒸的千層雪花糕。她依稀地聞到了千層雪花糕的香氣,廚房的窗戶上麵此時應該是結滿了窗花吧?不用嗬氣,眼前便是一片朦朧了

愛人,又真能愛一輩子麼?她也不知道。至於謝銘,她依舊每個月給他寄去100塊錢。終於有一天,她收到了謝銘的一封信。她感覺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信封上竟然有謝銘親筆寫下的她的名字。那麼些年,謝銘連她的名字都不願說出口,更別提寫下來。這算是意外的驚喜?梁雨瑩想著:若是謝銘回心轉意要回來,自己該怎麼辦呢?自己已經不是謝銘的妻子,他回來,照道理來講,她就該走。但是,謝銘又怎麼知道自己還沒有離開謝家呢?梁雨瑩想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拆開信封。

信很短,隻有兩行字。謝銘告訴她,不必費心再給他寄錢。即便她再寄過去,他也是不會用的。

不論是不是該對謝銘這樣的態度習以為常,梁雨瑩的心還是莫名地沉了下去。她每次給他寄錢的時候都不署名,卻被謝銘覺察。梁雨瑩感覺到自己恍若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直隱瞞著事實,此時真相大白她卻羞愧地無地自容。

梁雨瑩忙不迭地將信燒掉,房間裏煙霧的氣息一下子彌漫開來,嗆得她直咳嗽。橙紅色的火焰竄起,像一朵怒放的花,熾熱、明豔,將她的麵頰迫得通紅。再看時,地上便已是一堆灰燼。

他離開了那個城市,就為了不受她的恩惠麼?梁雨瑩這麼想著,但這樣的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罷了。在謝銘眼中,梁雨瑩根本就是無足輕重,哪裏會為了她每個月寄錢而離開一個地方?下個月的一百塊錢,她本來早就疊好放在抽屜中,此刻不經意地拉開抽屜,便是一陣刺心。

梁雨瑩甚至不知道謝銘此次離開那個城市竟然輾轉回了國。

他就是不想要梁雨瑩知道他在哪兒。謝銘想要完完全全地擺脫這個女人,擺脫這個女人零零碎碎給予他的恩惠,他不想與這個女人有一絲一毫的瓜葛,可是這個女人就算已經與他離婚還是陰魂不散。謝銘甚至猜到了盡管梁雨瑩簽下了離婚協議書,依舊能安住在他家裏麵。若她在家裏,又怎能讓他安心回家?謝銘每每想到梁雨瑩,都是不愉快的。

梁雨瑩是個太拘謹的女人,換成謝銘的話來說,她喜歡作繭自縛。謝銘懶得去替她抽絲剝繭,他不會為這樣的女人停下他的腳步。哪怕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妻子,亦是他兒子的生母。

既然如此厭惡她,又為什麼總要想起她呢?謝銘哂笑著自己,他要專心於自己向往的未來。

在未來的生命中,不管長短,應該有自己熱愛的一切——譬如說不曾離開他的文學世界,還有未知的愛人。

他需要一個真正能讓他愛上的女人。這個女人需要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她可以是眾人的掌上明珠,但是,他必要做這顆明珠的擁有者。謝銘想,他不會是一個自私的擁有者的。他希望他的女人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光芒,能攝人心魄……

的確,眼下就有這樣一個女人,讓他傾慕,讓他不得不在一天中分出一些精力來想她。誠然,見過她的人都會感歎她的迷人。許多小姐都甘願成為她的跟班,為她拿大衣,為她端茶遞水。

她是夜晚燈紅酒綠中的舞後,在白天,她又是女畫家。在聚會上看到她時,她又變成了女肖邦或者是女莫紮特。她簡直是無所不能!所有認識她的人都這樣說。

可是,她是曹詠煜的未婚妻。這簡直是老天與他開的玩笑,為什麼偏偏是他,而他愛上的偏偏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