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眉山隻得苦笑,他不會天真得以為能和阮夢華一路出海再回京,她不過是在極偶然的情形下才上了香家的船,一番相遇,十幾日結交,緣淺至此,有能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
二人才要下船,正好碰上了香文盛,他正站瞧著空闊的大海出神,香眉山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二叔。”
出海的準備已做全,隻是日期一直沒定下來,香眉山幾次詢問,香文盛隻說沒到時候,眼見著許多大船已揚帆出海,香眉山空在心中焦急卻也無法。
“嗯,眉山要去哪裏?”
“侄兒與君彥要去東明城一趟,順便再采買些日常用的東西。”
香文盛越過他看向柳君彥,微眯了眼打量好半晌,道:“聽說柳公子與眉山從小是好友,我常年不在家,也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柳君彥連忙拱手道:“二爺,我是東門柳家的,此次是想跟著出海長些見識,我與二公子是好友,也是您的晚輩,直接叫我君彥便成。”
香文盛一想,香寶齋之前確實開在東門,似乎有柳姓人家在做貢用的物件,算是官商了。商人之間也有互通情誼地,不然也不會讓那些小商家跟了香家出海,更不在乎多這一個熟人,當下道:“柳公子客氣,請便。”
他雖然不再呆在艙房裏不出來,仍是不怎麼下船。香眉山有心邀請二叔一同進城,但一想這裏對二叔來說不算陌生,哪裏會如自己一般覺得新鮮呢,便又作罷。
忽聽得阮夢華在二層問道:“二公子要上岸進城,可否載我一程?”
香眉山心中一喜,轉頭看到她從梯子上下來,一雙澄目巴巴地看著他,當下應道:“當然可以,孟老板也想進城?”
阮夢華並不多說,點了點頭,實在是心裏正上著火。因今晨用飯時同雲瀾說好今日進城一趟,誰知要走的時候,他不見了人影。船就這麼大,能去的地方不多,她甚至還扒著被香文盛鎖上的艙房看了半天也沒找到。
香眉山哪壺不開提哪壺,問道:“雲公子呢?”
“我也不知,大抵是被海裏的妖精捉了去。”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好笑,不過雲瀾長得比女人還好,妖精看了也要動心吧。
柳君彥忍住笑招呼二人下船,雇了輛車進城。
東明城異常繁華,因有出雲港,城中商家繁多,且有許多非子夜國民眾來往,時有衣著怪異的番邦人走過。還有許多在上京城賣價極高的番邦物品,在這裏卻售價極廉,令阮夢華動心不已。行至半路,她已拋開雲瀾無故不見之事,專心致誌地挑揀自己中意的東西。
香眉山極有耐心地陪在一旁,並不時應付她的問話,隻苦了柳君彥,他仔細打量著阮夢華瘦弱的身形,想不通香眉山怎麼會喜歡這種女子。
好容易等到中午用飯的時候,忙提議到就近的酒樓祭祭五髒廟,阮夢華笑吟吟地道:“也好,上次在鬆城是二位請我,今日我請二位,權當給二位送行了。”
她帶的錢不多,但應該夠好好吃上一頓,沒了有雲瀾呢。說到這兒又想起雲瀾的好處,起碼有他在不必擔心銀錢的事。
香眉山自然是要推辭的,柳君彥怕這兩人一囉嗦不知到什麼時候,強拉了他進酒樓。三人在靠窗的位子坐定,小二上前殷勤地問道:“三位想吃點什麼?”
“上些招牌菜,再來兩道清淡的時蔬,記著別上海味。”
“二公子與我口味相同,我也是受不了海腥味,這裏的魚看著稀奇,卻難吃得要死。”
“是,我也這麼覺得。”
柳君彥搖搖頭,歎好友在阮夢華麵前無半分主見。酒樓的窗子極大,支起來正好瞧見一片街景,他坐在最靠窗子邊,此時眼光一瞟,恰恰瞧見一個人,愣了愣道:“那不是雲公子?”
果然是雲瀾,阮夢華抬頭望過去,外頭的光太亮,竟有些刺眼。不知雲瀾打哪裏來,明明在船上隻那麼一兩身衣裳,這會兒竟換了身新衣,還係著一根串金的鎦花腰帶,端得是華貴非凡。他手中還挽著名身形纖細的女子,正陪她駐足在路旁的花鋪前,看來是想買朵花戴。
那女子也是簇新的衣飾,所用之物皆是精品,恰恰在額頭往下覆了一條白色紗巾,看不清容貌。不過能勞動雲瀾這般對待的女子,應該長得差不到哪兒去。
他竟這麼閑,失了約跑去陪別的女人!阮夢華微微有些怒氣,坐著沒動。
柳君彥含笑道:“真是巧了,我去請他過來。”
雲瀾並沒有立時過來,而是認真地為那女子挑了枝三月海裳簪上,與她低語了數句才過來坐下。
香眉山從來都覺得雲瀾有些古怪,可礙於阮夢華的緣故,二叔又極看中此人,一直不便說什麼,今日他身邊無故多出位姑娘,不能不讓人生疑,皺眉道:“沒想到半日不見,雲公子身邊已多了位姑娘,不知如何稱呼?”
他問得直接,雲瀾卻不接招,輕笑道:“香二公子果然是我道中人,上來便問姑娘家名姓,不如讓她自己告訴你,可好?”
那女子似是瞟了雲瀾一眼,白紗後不知是何表情,隻聽她大大方方地道:“奴家名叫……召召。”
奴家?阮夢華起了身雞皮疙瘩,隻覺她聲量不高,聽不出來年紀,隻覺細細軟軟,名字又是疊音,看她頭上那朵海棠顫危危似動非動,未見其容已可讓人想入非非。
柳君彥接著問:“召召姑娘與雲公子是……”
“奴家是雲公子一位故人。”
她隻說這麼一句便不做解釋,既沒說自己的來曆,又不說為何憑空出現,阮夢華滿是疑問地看著雲瀾,他隻是裝作未曾看到,此時菜已上齊,阮夢華氣悶不已,埋頭苦吃。
“吃飯要細嚼慢咽,你看看你……”雲瀾嘖嘖兩聲,搖頭道:“上次我見你時,便跟幾天沒吃飽一樣,今日怎地還是這副模樣?”
她一口菜噎在嗓眼裏差點咽不下去,怒道:“食不言寑不語,雲大哥何時這麼多話了,莫要在召召姑娘前失了體麵!”
香眉山想到這是送行宴,胃口不大好,吃了幾口便停了箸,他不知將來回到上京還能否再見到她,猶豫良久鼓氣勇氣對阮夢華道:“孟老板,在下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二公子請講。”
“這……可否請孟老板移步,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
她正覺氣惱,不想再看雲瀾,便隨了香眉山出了酒樓。
海城已是深春,二人如雲瀾和召召一般走到花鋪前停下,有幾枝盛放的豔麗花朵探出店外,阮夢華又犯了老毛病,不自覺便想把那些花瓣揪下來,剛摸了摸便被店老板目光炯炯給看得縮了回去,心中無比遺憾。
兩個男人站在花鋪前是有些不妥,她等著香眉山開口,可他隻是從懷裏拿出一個卷成巴掌寬的清巧畫軸,雙手奉過來:“我想送孟老板一樣東西。”
“是什麼?”她一邊問著一邊伸手接過來,展開一看,竟是位女子的小像,她穿著時興的寬袖宮裙,立在一片如火的石楠花前側首凝思。
這女子……好熟悉,阮夢華依稀記得自己也有這麼一件衣裳。誰讓香眉山畫功太好,這明明就是她,那背景也熟悉莫名,記得有一年她在南華的慫恿下曾去過杏子塢看熱鬧,倒不是私自離開杏洲,而是有別院護衛跟著。那年熱鬧沒看成,卻賞到了石楠花,大片大片的紅花讓她炫目不已,倒不在意有人暗中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