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京(1 / 3)

第十二章 離京

人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想,沒的時候拚命想。

這是上京城最富盛名的商家香寶齋的樓船,每年到這個季節,香家會派出商隊從運河至東明城,再從出雲港轉而出海行商,滄雲大陸物產豐足,沿途收購來的貨物到了那些番國可都是稀罕東西,準能賣得高價,以貨易貨,再進些番國產物回來兜售,獲利甚豐。

上京城往東明城走水路半月方可到達。這半個月中,大家夥吃喝拉撒都在船上,頭回遠行的夥計甚多不適,甚至有人趴在船沿上吐了幾回。

“小寶子,你還是早些上岸回家的好,光是運河上就不行了,那到了大風大浪的海上,可有你受的!”

一個瘦弱少年用手緊緊抓在船舷上,用力忍住不適,掙紮著道:“不行,我答應我娘,一定要賺錢回來!我……”

話未說完,又開始幹嘔起來,卻實在是吐不出東西了。

一幫夥計有的勸有的嘲笑,聚在一起閑聊。船行才半日不到,遠處的山,近處的水,看得時間長了,早沒什麼新鮮,這半個月都要呆在船上,隻有閑談來打發時間。

“文山大叔,你出過海,給我們講講那些番國的事,可好?”

“要說的太多了,你們想聽什麼……”

五年前海運通航後,香家是最早走海運的,幾回下來所得之利讓見者動心。隻是出海一個來回就得一年左右,海上多風險,少有人敢嚐試,故利益雖大,卻隻有那些有財力的商號才會走海運。其他為了發財鋌而走險的小商人,多半找上這些商家,暫時加入商隊,交些錢財,搭搭順風船。

阮夢華便是以此為名目上的船,此時她已換了身裝束,扮作一個落魄的獨行商人混在船上,化名孟華。天氣不錯,她坐在甲板上靠著盤成一團的粗繩曬太陽。一件天青色鬥篷被她卷成一團,當作包裹隨身帶著,樣子略有些殘舊,量有扒手也不會多瞧一眼。

想要發財的人很多,但是能上船的卻沒有幾個,香家勢大,按說不在乎照拂些許商家,但人總是怕麻煩的,他們並非來者不拒,多少托了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說項的商販都被拒之門外,更別說如阮夢華這種離開渡口前一刻才到的。可她手中持有一張名貼,裏麵留書之人來頭甚大,一向謹慎的香家門事榮毅不得不將她迎上來,甚至客客氣氣地單獨替她安排了間艙房。

風輕水柔,紅日高照,阮夢華看著兩岸隱隱的青色山丘,默然想著心事。

半日,足夠府中派出人手四處巡查她的行蹤,上京城要再添一條關於她的傳聞:剛被長姊搶走夫婿,傳說會賜封公主,如今卻下落不明……

那又如何?她不是突然做此決定,而是早與南華商量好的,從宮中回來沒幾日,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隻不過計劃略有改變,她扔下了南華獨自上路,還有雲瀾……想到這兒她摸了摸懷中的玉瓶,臨行之前她終是帶上它,也許這真能救她的命。

水流湍急的地方,船夫唱響了號子,船尾喧鬧的夥計們停下來,看著船夫如何操使船隻避開漩渦,坐在甲板上的阮夢華察覺到甲板震動,回過神才知已到了望天峽。

峽穀險峻的風光令人驚歎,一向平靜的河水在此處多有激流,兩岸的山向內欲合,隻有抬頭望到天空才不會讓人誤以為船隻穿行在山腹中。再往前開闊處,兩邊幽深秀麗的山林清晰可見,便如一幅長長的畫卷。

不多時樓船便已出了望天峽,江河水再次平緩下來,中層的艙房裏,香眉山徐徐收回畫筆,滿意地對著剛剛完成的驚濤圖左看右看,末了自讚一聲:“畫意湧然,一蹴而就,果真了得!”

他等著有人能附合一聲,但等了片刻卻不聽房中另一人出聲,隻得將畫筆擱下,回頭問道:“柳兄還未睡醒?”

適才船身不穩,連墨汁也濺出些許,難為他柳君彥還能長睡不醒。

“香二少,你若不在我房裏大呼小叫,我便能多睡片刻。”

柳君彥無奈地坐起身,他可是趕了一夜的路,上船倒頭就睡,如今才是午時,哪裏睡夠了。

“不知為何,從柳兄這裏賞景最是合適,我做畫也象有如神助,不若你與我換房住,可好?”

柳君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原來香二少喜歡這間艙房,無妨,船是你香家的,你想住哪間便住哪間,不過照你這種喜好,我怎麼覺得下艙房那些夥計住的大通鋪更適合你一些。”

“柳兄說笑了……”突然二人同時噤聲,聽外麵的動靜。

柳君彥的這間艙房在中層最裏間,對麵還有一間,此時過道上有人走動,直直走到最頂頭才停下,開了對麵的房門,進門後便沒了動靜。

香眉山眉頭微微皺出一個好看的“川”字,似在想什麼難題。

對麵艙房的人甚是無趣,進房後便沒有了聲響,象是連水也沒喝便倒下去睡。柳君彥哈哈一笑,突然轉變了態度:“香二少不是要換房嗎,那便換吧,我正想住得寬敞些。”

“如此多謝柳兄。”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分,風流成性,風流成性啊。”

“何以見得?”

“我說你這趟居然不帶一兩個小嬌娘上船,原來是為了對麵這個女子。”

“柳兄厲害,我若不是見過此女一麵,絕看不出她是扮了男裝。”

“小意思,此女定是常常扮做男子,行動言語老到,一般人看不出來。你還敢說自己不風流,若不是想住得麵對麵同人家搭訕,何苦大費周張地要跟我換房?”

“錯矣,香某還沒自不量力到要去同那名女子搭訕的地步。”

柳君彥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香兄如此自謙,倒叫我甚是不慣。”

香眉山搖頭不語,隻是在心裏想了又想:她為何孤身一人,還偏偏上了我香家的船?

香家此趟派出的主事人是家主的二弟,香眉山的二叔香文盛,早些年子夜未曾開通海運時,香文盛便已揚帆出海,遠遊數年後回到香家,總念念不忘那一片碧海藍天。這五年來他一次也沒落下,海上經驗老到,香家能一次次在損失極少的情況下安全往返,全仗此人。

香眉山卻是頭回出海,他一向重文輕商,還在上京城辦了個畫院,成日與一群畫師鑽研畫技,若不是此次香父以番國畫師更勝本地之語相誘,他是不會心甘情願隨二叔出海。

當然他並非一味沉浸在作畫賞畫之中,既然答應了出海行商,也知孰輕孰重,在管事榮毅帶著那張名貼來找他時,他便已去瞧過那位古怪的商人,一見之下微驚,哪裏是什麼搭靠香家的商販,居然是女扮男裝的阮夢華!說來也巧,他們曾在杏子塢見過一回,也知她的名姓和身份來曆,隻是阮夢華並不知自己是誰,根本未把他放在眼中。

他猶豫了一會兒,去向二叔通稟此事,但瞞去了自己與阮夢華相識一事,隻說有一身份來曆不明之人上了船,介紹之人乃是與香家有極深淵源的一位東家,之後便細心留意起阮夢華一舉一動。

風華夫人府的大事小事在上京城紛紛流傳,二女易夫之事他略有所聞,可為何她會孤身一人?雖聞這位小姐自小寄養在外,仁帝恩寵風華夫人是出了名的,他甚至允風華夫人為其女兒請宮衛前去護衛,她此番回京仁帝更是接入宮中,怎會身邊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