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元旦那天,索朗芝隻得拿了些玩具去夏托布裏昂街的德裏尼埃爾寄宿學校。她就像小時候一樣,站在寄宿學校門口。
大冷天,父親讓女兒出去,沒有注意到她還穿著夏天的裙子啊!晚上,他把女兒帶回家。女兒病倒了,而他卻到離巴黎很遠的的不知什麼地方去打獵了。可憐的孩子染上了猩紅熱,不久就病死了。
喬治·桑悲痛至極,感到要為小外孫女的死寫一篇文章。喬治·桑說:“上帝對於男人冷酷無情,對女人更厲害。”
讓娜死了以後,莫裏斯和別的朋友想帶喬治·桑去意大利散散心。
這是一次很美好的旅行。他們先走海路,坐船從馬賽到熱那亞,在長滿果實的橙樹下露天吃飯。然後,他們走陸路,穿過羅馬鄉村,擠在公共馬車裏,朝佛羅倫薩走去。喬治·桑恢複了體力,登山雖然使她感到勞累,卻很快樂。他們找到很多不知名的植物和昆蟲。他們在廢墟上捕捉蝴蝶。總之,喬治·桑感到幸福。
在年老時,人的思想變得像塊墓地。人們最鍾愛的人和不喜歡的人,晚上在墓地裏徘徊。
格朗薩涅在1847年去世了,伊包利特則死於1848年,肖邦和多爾瓦爾死於1849年,巴爾紮克和馬爾利亞尼死於1850年,拉杜什和呂茜姨媽死於1851年,讓娜·克萊森熱死於1855年。
然而,諾昂仍然貴客盈門。
莫裏斯為母親仍心神不定而擔憂。他做了很多事,都做得相當好,可是沒有一件做得十分完美。他的漫畫畫得很有趣,他的插圖很精巧而且富有詩意,他為木偶戲譜寫的音樂非常奇特,他甚至寫起小說來了。但他一點也沒有從鬱鬱寡歡中解脫。母親的光榮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盡管喬治·桑蜚聲文壇,她一直全心全意地愛自己的兒子,一直用保護人的腔調和兒子談他的作品:“把你的小說拿給布洛茲看看吧。為了讓我高興,他會接受的。”
莫裏斯將近四十歲,年紀也不小了,還隻是母親的孩子,他感到很難過。喬治·桑本來希望他早點結婚,但他對此猶豫不決。
喬治·桑還是很惋惜他沒有娶奧古斯蒂娜,喬治·桑和她經常通信。奧古斯蒂娜和她丈夫總是有些事要求她辦。
由於芒索經常咳嗽,吐出的東西十分可疑,而這隻有喬治·桑才知道得最清楚。
至於索朗芝,她像個放縱的女人,在社交界裏闖蕩。她美貌絕倫,但品格低下,一味追逐男人。她去過比利時、倫敦和都靈。
喬治·桑因為要維持這個家,幫助被放逐的人們,資助瑪麗·多爾瓦爾的孫子們,以及很多靠她和靠她的筆杆子生活的人,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加倍工作。
在諾昂,她每天都要應付川流不息的來訪者。很多女人請求借助她對拿破侖親王的影響,為她們打通關節。她很惱火,希望有一個僻靜的地方,好幹自己的活。
有一次,她和芒索到拉克勒茲河穀郊遊。那裏依山傍水,地勢漸高,已是山區。她把那裏叫做貝裏的小瑞士。她發現了一個名叫加爾吉列斯的小村子,村旁有條同名的小河流過,她高興極了。
這個村子建在一個漏鬥狀的窪地上,那裏氣溫高,又保護得很好,有泉水,景色十分秀麗。村裏有一個羅馬拜占庭式的教堂,一座浪漫派的城堡。喬治·桑說:“我們不是非要住在巴黎,我們夢想在村裏安排個臨時住宿處。所有熱愛鄉村的藝術家,都渴望在簡單的生活條件下,甚至是田園式的生活中安度餘日。”
她很快就想在加爾吉列斯買一幢房子。這要花五百到一千法郎。芒索征得她同意,替她支付了這筆錢,他在河邊找了一幢房子,買了下來,接著花三百法郎請人包工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另外置辦了家具。他把房子裝飾得像一隻船似的,房間很小,但很舒服。
喬治·桑一開始就喜歡這地方。一旦她想要寧靜地工作,就和芒索離開諾昂,躲到加爾吉列斯。他倆在這裏享受田園詩般的樂趣。
1857年,阿爾弗雷德·繆塞和古斯塔夫·普朗什去世了。
普朗什一直到最後都用文章支持喬治·桑。喬治·桑把他看作是當代唯一嚴肅的批評家。
至於繆塞,他的心因太瘋狂和太過分,已過早地疲憊了。他曾想替代喬治·桑,他從來也沒忘記過喬治·桑。在1851年,他曾去意大利旅行,讓當年美好的記憶重新浮現腦際:
啊!命運!盲目而又變化莫測!
痛苦使愛情如癡如醉!
走開吧!糾纏不休的記憶,
走開吧,我總看見的那雙媚眼……
威尼斯朝夕相處的情人,令人失望而又難以忘懷。每當他在夢中不由自主地看見“她那如天鵝絨般溫柔的眼睛,帶著深邃居鬱的目光,從眼前經過,”他就反複吟詠上麵的詩句。
喬治·桑保存了她和繆塞的全部情書,約在1860年時,她想公開發表這些資料。她確信,這些信件可以證實他們相互間真摯的感情。
但發表這些信是否合適呢?喬治·桑決定請教聖·勃夫。他是自己和繆塞關係破裂的見證人。聖·勃夫建議她還是不發表為好。
1861年2月,喬治·桑給聖·勃夫複信:“您的意見很好,我將照著去做。這些信隻在我百年之後才發表。我想這些信將證明,下麵的三件事不會使您的女朋友在思想上感到有重壓:一、當著垂危的繆塞的麵,與新歡恣意作樂;二、威脅並想把他關進瘋人院;三、在他神智恢複後,不顧他的意見,決心重新得到他和引誘他……”
喬治·桑對自己的信任,使聖·勃夫很感動。從索朗芝那裏得知諾昂社團財政不佳後,聖·勃夫想通過法蘭西學院,發給這個偉大的小說家價值兩萬法郎的戈貝爾獎金。但表決結果反對喬治·桑的有十八票,隻有六票讚成。
於勒·桑多沒有參加投票!為了喬治·桑能獲獎,梅裏美十分積極,寫信鼓動小於勒。但是,桑多不能原諒損害他青年時代的人。
在皇宮裏,不管喬治·桑願不願意,大家繼續保護她。皇室因這次失敗而感到很氣憤。皇後提議說,法蘭西學院不發獎金,也許可以給一個席位吧。後來,出現了一本叫做《婦女進法蘭西學院》的小冊子,作者描寫了法蘭西學院接納一名女院士的情形。這隻能是喬治·桑。
在1861年,莫裏斯三十八歲,他母親已五十六歲了。喬治·桑因感到年老體衰,極力堅持要莫裏斯結婚。她又想抱孫子了。
“我更喜歡一個新教家庭……”喬治·桑和天主教的關係越來越鬆弛。在英國女修道院時,她喜歡天主教的儀式。後來,她不參加宗教儀式,隻信奉有限度的基督教。
事實上,莫裏斯沒有娶一個信新教的姑娘,而是娶了一個二十歲不信教的意大利姑娘。她是雕塑師卡拉馬達的女兒。他是她父親的朋友,因而看著她長大。
麗娜·卡拉馬達在巴黎生活過一段時間,她是個漂亮迷人、聰明能幹的姑娘。在喬治·桑的眼中,十分重要的是,她是個熱情的愛國者。這樣,在婆媳之間將不會有政治上的分歧。
雖然如此,對宗教信仰上,莫裏斯與喬治·桑意見相悖。
莫裏斯在這點上,比他母親更加不妥協,而麗娜讚成未婚夫的意見。因此,他們舉行的是世俗婚禮。
在諾昂,這兩個女人和睦相處。麗娜有一副美妙、爽朗、圓潤的嗓子,這使她的婆婆很高興:“這是一種天性和特點:唱起歌來令人高興,發脾氣也溫柔動聽;聲音甜蜜,使我們感到很意外。她把我們每天的休息時間,都變成了快樂的節日。”喬治·桑說這個意大利姑娘感情細膩。不久,這對夫妻就要添個孩子了。
1863年7月14日,正好是攻陷巴士底獄的紀念日,莫裏斯的兒子馬克安托萬出世了。像所有激動諾昂人心的事件一樣,他帶來了生動活潑、近乎瘋狂的氣氛。
但是,喬治·桑想離開諾昂。
很久以來,莫裏斯和芒索之間的關係緊張。莫裏斯一向把這個同齡的夥伴視為部矚,眼見他成了寵兒,不免感到痛昔。芒索做為秘書、會計,受權管理諾昂,不僅是代理人,而且是真正的經營者,莫裏斯感到蒙受羞辱。
芒索出奇地像喬治·桑小說中的民眾英雄。大公無私成了他的癖好。他手上有一點錢,都要設法拿了去給人,對喬治·桑夫人,他像隻狗一樣忠誠。對別的人則隱約地表露出驕傲。
此外,他也是個有才華的男人,不僅文藝批評家們認為他是優秀的雕刻家,而且他對戲劇也頗有見地,在喬治·桑的大力幫助下,他寫了一出小詩歌劇,在劇場上演。他常為喬治·桑主持排練,給演員們讀劇本。這個家庭的客人,諸如小仲馬、福樓拜對他都很熱情親切。馬蒂爾德公主請他去吃過晚飯;他的戲首場演出時,拿破侖親王也前來觀看。
喬治·桑向小仲馬稱讚芒索說:“這就是您可以器重而不怕失望的人。一個多麼好心,多麼忠誠的人啊!也許是我和他朝夕相處十二年,才使我終於與人類的本性和解。”
1863年,諾昂的緊張氣氛變得難以容忍。莫裏斯和芒索為了瑪麗·卡約爭吵起來。瑪麗·卡約因陶醉於演戲和做女人的成功,她變得輕浮和隨便。因此,就像在肖邦在的那段時間一樣,莫裏斯給母親下了最後通牒:“他或者我,我們中的一個,必須離開諾昂。”
一時間,喬治·桑似乎要犧牲芒索。
但是,經過一個晚上的考慮後,喬治·桑認為,現在的情況和1847年不一樣。莫裏斯已經結了婚,成為了一個孩子的父親,從此可以不需要母親經常在身邊;而芒索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不應該拋棄他。
二十四日,喬治·桑選擇了芒索,決定出走。
接下去是艱難的日子。喬治·桑被這決定的嚴重性弄得心神不安,她病倒了。神情緊張的芒索,在諾昂和巴黎之間往來如梭,在鄉間尋找一個住所。
在巴黎,喬治·桑和芒索住在斐揚底納街九十六號。她裝了一口假牙,每星期看四次戲,並且常跑郊區,打算在那裏找一所小房子。
芒索的堂兄麥亞爾住在帕萊索,就在凡爾賽到利穆爾的那段路上。他給他們介紹了一幢房子。
德拉克魯瓦剛去世。喬治·桑擁有這個畫家的二十幅畫。喬治·桑寫道:“這些畫值七萬到八萬法郎。”
她決定賣掉這些畫,隻有兩幅不賣:畫家送給她的第一幅畫《異教徒的仟悔》和最後一幅畫《半人半馬》。這筆買賣可以使喬治·桑送給莫裏斯一筆三千法郎的可觀年金,還可以買一小塊領地。
喬治·桑別墅是用芒索的名義買的,芒索答應以後遺贈給莫裏斯。
他們在諾昂做了最後的逗留,向鄉親們告別。年邁的鎮長都哭了。莫裏斯和麗娜勸告童心未老的母親要審慎從事。
諾昂變得處在黯然神喪的狀態,因為莫裏斯和麗娜也不願挑起管理這所大房子的重擔,他們決定去吉勒裏,到卡西米爾家去。卡西米爾一直是孩子們最重要的庇護者。莫裏斯和麗娜十分熱愛他。
喬治·桑喜歡巴黎的新住宅,它雖然很小,卻令人愉快,方便適用,窗明幾淨,式樣迷人。帕萊索使她感到高興。
但喬治·桑在帕萊索剛安頓好,就接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孫子小馬克安托萬在吉勒裏病倒了。
接到消息後,收拾好了箱子,他們就趕緊出發了,急忙奔向吉勒裏。
他們下午兩點鍾到達。但半小時前,他們從鄉郵員那裏得知,來得太遲了,孩子已經在早上死了。
他們最先見到的是莫裏斯,然後是喬治·桑的前夫杜德望先生和他的情婦,接著是孩子的母親麗娜。
喬治·桑在那裏最後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
卡西米爾討厭在家裏看見她,但他說:“我不能阻止她來看她的孫子。”當有人說男爵夫人的馬車來了時,杜德望和他的朋友們出來,站在台階上。
奧洛爾帶著醫生和芒索一起來到了。她喃喃地說:“卡西米爾……”
他說:“夫人,您認得您的房間,自您走後,它一直是空著的。”
小妾有禮貌地陪著正妻。喬治·桑對她說:“我的老丈夫就托付給您了。”
喬治·桑穿著一條古怪的裙子,卷在紅色底裙上麵。她抽著特大號香煙。吃飯時,她什麼也沒說。在場的吉勒裏人注意到她的神情沮喪,身體圓胖,耷拉著臉。第二天她就走了,後來,一位醫生問卡西米爾:“和您妻子最後一次見麵,給您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他回答說:“啊!我不想叫她奧洛爾,她更像一個落山的太陽了。”
莫裏斯和麗娜回到了諾昂,喬治·桑回到帕萊索。
在這服喪期間,喬治·桑又一次使朋友們大為驚訝——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多麼痛苦啊!但是,我需要另一個孩子,而且我要支配他,因為需要愛,需要經受痛苦,需要哭,需要希望,需要創造。”
她在飯店吃晚飯,看通俗笑劇,去體育館、劇場。生活重新又成了封閉線路。
遷到帕萊索後,芒索經常咳嗽。晚上,他常和喬治·桑玩紙牌。
1865年是痛苦的一年。芒索咳嗽、發低燒,身體迅速衰弱,快得嚇人。喬治·桑也一樣,埋怨著渾身的痛楚。但她還是很活躍。她跑到花園的泥地裏,種下諾昂寄來的洋蔥。每天晚上去巴黎看戲,使芒索在奔波中耗盡了氣力。但她總是抵擋不住木偶戲的吸引。
喬治·桑像仁慈的修女,忠誠地照顧著芒索,親自替他擦身、洗澡和濕敷。現在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寫日記了,芒索每天念日記。現在,她要顯出不真實的樂觀,又難免流露出使垂死的病人害怕的失望,她在這兩者之間,艱難地保持著平衡。
1865年8月,芒索整日整夜咳個不停。
8月21日,經過表麵上完全平靜的一晚,他在早上六點鍾去世了。
整整五個月,喬治·桑沒有一天離開這垂危的病人。當他一去世,喬治·桑就寫信給莫裏斯:
“我們可憐的朋友不再受痛苦的折磨了。半夜裏,他睡著了,神誌十分清醒。不管怎樣,我心都碎了。但是,我給他穿好衣服,並親自把他安頓在他臨終的床上。我還有能力控製自己沒有哭。我不會病倒的,放心吧。一旦我替可憐的死者妥善地辦完後事,整理好他的東西和我的東西,也是你們的東西,我就想去和你們團聚。”
盡管芒索還有雙親和一個沒有出嫁的妹妹,但他還是把他自己的東西留給了莫裏斯。
安葬完畢,激動不安和悲痛的一天過去以後,莫裏斯領著母親回到諾昂。
1865年8月21日,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兒子就是我的靈魂,我將為他而活著。我將愛善良正直的人們——是的,至於你,你曾那樣地愛我!安息吧,對你的愛是永恒不滅的。”
喬治·桑見到麗娜已經懷孕四個月了。她很精神,身體發胖了,房子收拾得整齊、清潔。莫裏斯和麗娜似乎越來越愛諾昂了。媳婦勤快、溫柔和順從。
喬治·桑在那裏住了幾個星期。後來,暑假結束以後,人們又見到她在巴黎:在劇院,在劇場。她忍受著痛苦,她不願使自己感到痛苦。她談到自己,像談另一個女人一樣:“她像小孩一樣痛苦,這使事情越來越糟,而不能喚起責任感,她每天花幾個小時,到孩子的墳前,不是為了祈禱或思考人們不道德的行為。而是為了看看這小塊的土地,那裏隻剩下他不朽的靈魂在人間暫短停留的軀殼。如果傷口不繼續惡化,時間將使創傷愈合。”
喬治·桑給福樓拜寫了一封信,十分真誠地描繪了她的這種精神狀態。在她經受這次考驗時,福樓拜時常來看望她,是個忠誠友好的知已。
第四節 大師福樓拜
●房子依舊總是為朋友們敞開著,隻是朋友們都變了。
●“我們振顫的工具不需要更多的激動,頻頻吹來的微弱的欲念之風會把那些工具粉碎。”
●喬治·桑對小仲馬說:“小仲馬,我打賭,你將要向朱麗埃特大講愛情吧?”
喬治·桑孤獨地在帕萊索隱居時,她踏進了老年的門檻。
芒索的去世,使喬治·桑又和諾昂親近。她喜歡有多處住房,保留了帕菜索的小房子和巴黎的一個套間。她是個戲迷,要參加晚上聚餐,觀看她的劇本的排練,這都常把她吸引到巴黎。她去法蘭西劇院看過繆塞的一出喜劇《勿以愛情為戲》。她看過後指出:“這是個古老的故事,迷人的戲劇。”
在這個古老的故事裏,她又重溫自己說過的話,重憶已逝的愛情。
喬治·桑在帕萊索的房子,由住宅看管人夫婦倆收拾得很整潔。他們虔誠老實,家務管理得很好,就像芒索還在時一樣,沒有忘記按時給時鍾上發條,也沒忘記撕下每天的日曆。這樣,喬治·桑想在那裏住上幾天,就可以在寧靜和沉思中,平靜地度過幾個晚上,單獨一人,不太悲傷。不過,實際上她始終眷念親愛的諾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