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流家族(1)(1 / 3)

第一節 使者

●風流成性的貴族青年與一個貌若天仙的妓女一見鍾情。

●恪貞操的寡婦接受了兒子放縱的行為,卻不接納一個妓女成為自己的兒媳。

●小姑娘的出生改善了奶奶與父母的關係,真是個天使。

喬治·桑的祖輩們在男女關係上的表現,極能顯示當時法國上流社會的多情與放浪。

翻閱這個家族的發展曆史,很容易讓人感覺仿佛在讀一本通俗的言情小說。

男人們到處留情,私養情婦;女人們紅杏出牆,在情夫中間如魚得水。

在這種混亂的男女關係狀況下,私生子一個又一個地降臨世上,有時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獲得與真實身分相適應的權利付出努力。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得到了一定的社會地位,進入上流社會並擁有財富。

到了喬治·桑的祖母瑪麗這一輩時,情況大有改觀。雖然瑪麗也是個私生子,但她骨子裏是個謹守貞操的女人。

她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霍思是個步兵上尉。在他們新婚不久,霍恩被國王派到一個小要塞擔任司令官。但到那裏沒幾天,霍恩就因病去世了。瑪麗頭一次成了寡婦。

她與第二任丈夫杜邦結婚是她孀居十幾年之後了,而且他當時已經六十二歲。婚後他們的生活非常愉快,並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莫裏斯。

在莫裏斯十歲的時候,杜邦先生辭世。瑪麗再次成了寡婦。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回她有兒子與她作伴。

莫裏斯生性風流。在他當兵離家之前,便與年輕女仆發生性關係,使她懷了孕。在國外駐紮期間,他與當地的許多女人有染。

被認為是因為性欲冷淡而不願搭擱男人的瑪麗雖然不太理會兒子的這些不負責任的放縱行為,但後來當莫裏斯誠心誠意地要與一位名叫索菲的女人結婚時,她坐不住了。

索菲是個妓女。她雖然美若天仙,但出身低微。在當時的動蕩歲月裏,娼妓是一種恣意蔓生的職業。她曾與一個情人生了個孩子——卡洛琳娜,但這並沒有影響她的容貌和隨軍漂泊的生活,同樣也沒有影響她和莫裏斯的愛情。

他們是在意大利的米蘭相遇的,時間是1800年。已經晉升為副官的莫裏斯到將軍那兒去,而做為將軍情婦的索菲正好也在將軍的房間裏。兩人一見鍾情。

索菲離開將軍,投入了莫裏斯的懷抱。當時她已經三十歲,但是她在男女交往中獲得的經驗足以令莫裏斯神魂顛倒。

如果說莫裏斯以前與女人的交往屬於那種和風細雨、優雅纏綿的方式,這次他嚐到的是從未有的積極大膽、風騷浪漫的女人的激情。換句話講,他已經離不開這個女人。

猶如是一局棋的旁觀者,瑪麗在棋局開始時心境平常。她已經目睹過兒子太多的與各種女人的縱情接觸,以為這次也不過是數量上的變化,不會有什麼質的不同。

但是,棋到中盤,瑪麗感到不對勁了,自己兒子一方已經失去了理智,脫離現實的感情因素蒙昧了他的靈魂,那個她從未見過的出身卑賤的厚顏無恥的女人占了上風。

兩個人的感情在不斷地發展,日益加深。

瑪麗惶惶不安,覺得自己必須出麵幹涉,扭轉這不利的局麵。

其實,在瑪麗決定並實施幹涉之前,那兩個處於戀愛中的男女並未考慮過結婚的事,不管是出於哪方麵的原因或何種考慮,反正他們沒將這事提出來。倒是由於瑪麗的介人,使他們有了這方麵的心理和行動準備。

結果變成了母親與兒子之間相互說服的一場論戰。在經過一次不愉快的衝突之後,莫裏斯重新與母親和好如初,不再賭氣,但他沒有離開,或者說拋棄索菲。事實上,瑪麗雖然口頭上說她不接受索菲不是因為自己的貴族偏見,但卻沒有其它理由讓她那樣做。

莫裏斯則根本不考慮那個討厭的門當戶對的社會風俗。他在給母親的信中說:

愛情使一切變得純潔。愛情使卑下的人變得高尚,更何況他們並沒有別的過錯,不過是不幸被孤助地拋到世上,既無財產,又無人引導罷了。一個本來已經這樣的女人,為什麼人們還認為她錯了呢?

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說服對方。

1803年年底,索菲發現自己又一次懷了孕。

到了第二年的六月,索菲的預產期快要到了時,為了保證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的合法地位,莫裏斯孤注一擲地決定與索菲結婚。

對索菲來講,這是一個不期而至的幸福時刻,雖然她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就希望出現這種結合的場麵,但她又從不相信那真的能夠實現。直到最後一刻,她甚至建議莫裏斯放棄與她結婚的打算,因為她看到自己的情人不敢把結婚的消息事先告訴他的母親,不僅如此,他還為自己如此的作法充滿內疚,心虛得很。然而,他們最終在巴黎秘密結婚,成為合法夫妻。

約一個月後,嬰兒呱呱落地。是個女孩。因為索菲有過生孩子的經曆,所以她的降生非常順利。當孩子的姨媽呂茜告訴莫裏斯他有了個女兒時,“就叫她奧洛爾吧,”他說。

這個孩子就是以後的喬治·桑。

瑪麗得知兒子背著自己結婚的消息後,悄聲前往巴黎,想讓莫裏斯趕快解除婚約。她滿懷希望他能夠接受自己的意見,她有她的殺手鐧,兒子還沒有過在她哭泣的時候仍舊固執己見的時刻。到達巴黎後,她先去找人請教莫裏斯的婚姻是否有效,結論是它已經得到了法律的認可。接著她又向兩名非常有名的律師谘詢可不可以就此事提出訴訟,要求解除婚約。這當然可以。

事實上,或許瑪麗根本就沒正經八百地想過要跟自己的兒子打官司,或者說即使她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她也沒有足夠的勇氣。畢竟她是一個心地極為善良柔弱的女人,這一點可以從她後來的舉動上看出來。所以,盡管她既沒通知兒子自己啟程來巴黎的時間,到巴黎後也沒與他見麵,她的這種作法不過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表明了她對兒子的舉動的憤怒,以及要拆散他們的決心,僅此而已。

另一方麵,莫裏斯獲悉母親已經來到巴黎後,馬上就明白她已經了解了一切。他毫不猶豫地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的身上。

他抱上孩子,叫了一輛馬車,趕到母親住的地方。他說服了看門的女人,請她把孩子抱給他母親看一看。

看門女人來到瑪麗住的房間,見到了瑪麗。兩個女人談了一會兒,話題轉到這個孩子身上。

“太太您瞧,這個小姑娘長得多秀氣呀。她是我的小孫女。她的乳娘今天把她抱來的,我真是樂壞了,簡直一刻也離不開她。”

“是啊,小姑娘長得又壯實又漂亮,”瑪麗一邊說,一邊找糖果盒。

這時,看門女人把孩子放到瑪麗的膝蓋上。瑪麗隨即把一塊點心送進她的嘴裏。繼而她吃驚地盯著那孩子的臉,情緒激動起來,突然大叫一聲,把孩子推開,對看門女人說:“你騙了我,這孩子不是你家的,不是……噢,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瑪麗的言行把小孩子嚇了一跳,輕聲抽泣起來。

看門女人覺得她的使命結束了。她一邊安慰著那孩子,“好啦,可憐的小寶貝,”一邊重新把她抱起來,嘴裏嘟嚷個不停,“人家既然不要你,那我們就走吧。”

此時此刻,瑪麗終於軟下心來,她被打敗了。“把她還給我”,她說。“可憐的孩子,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是誰把她抱來的?”

“您的兒子本人,夫人。他在下麵等著呢,”看門女人趕緊回答。

“你去吧。去把我的兒子叫上來,把這個孩子給我留下。”

莫裏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進入房間,一把抱住他的母親,熱淚橫流。他的母親也禁不住哭了。

眼淚是一種稀釋劑,能夠化解緊張的對立。

當莫裏斯重新抱著孩子回到索菲身邊時,那孩子的手裏多了一枚漂亮的紅寶石戒指。那是瑪麗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來,送給她未見過麵的兒媳的。

又過了一些日子,在接見了索菲之後,瑪麗主持了兒子按照宗教禮儀安排的婚禮。

他們終於成為了一家人。

回過頭再看一看索菲其人。

前麵我們已經了解到,低微的出身、動蕩的社會環境,加之天生的美貌,使她淪為妓女,成為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情婦。

把一個女人的美貌做為其沉淪的原因之一,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而現實生活中,人們不難理解漂亮的女人較容貌普通的女人更易招致男人的勾引,成為始亂終棄的目標。

索菲不幸就是這樣一例。富有男人拙劣的感情表演迷惑了她,然後把她引入火坑。但是,她終究沒有繼續淪落下去。她與莫裏斯的愛情生活改變了她的人生旅程。婆婆瑪麗的最後讓步使她光明正大、體麵地邁進了顯貴人家的廳堂。

不管怎樣,她的出身局限和其聰明的大腦使她在把握處世原則和待人接物上表現得極為得體。

在得到婆婆的接見之前,她顯露出終日坐立不安的樣子,一方麵惹人憐愛,同時又恰當地突出了她對婆婆的敬重,毫無疑問地滿足了莫裏斯潛意識中必定存在的自尊與虛榮。

這是一種弱者向強者的謅媚,但又絲毫不是以謅媚的俗套表現出來,而是將之變成了一種高尚的、知書達禮的尊敬,結果莫裏斯必須為她的這種尊重付出努力。

在與婆婆瑪麗見麵時,她是那麼的溫柔恭順、純真無邪,頓時改變了瑪麗腦子裏原有的為她特製的形象。當這一切都不是她故意做出來的時候,人們不得不承認索菲的教養和天生潛質。

索菲不喜歡拋頭露麵,她進入上流社會活動圈子大多是因為丈夫必須去。

在與上流社會達官貴婦的交往中,她既不因為自己以前的卑賤身分而低聲下氣,也不因為丈夫的榮耀而趾高氣揚。她厭惡那些自以為是、傲慢無禮而又愚蠢至極的顯貴和小人得誌的暴發戶,認為雖然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但要比所有的貴族大老爺都高尚得多。

她既不憤世嫉俗,跟世上的種種偏見作對,也不會忍受羞辱,看著別人的眼色,依此搭擱上那些徒有其表的大人物,使自己在他人的眼中份量加重。

在她冷漠地對待那些流露出比她高貴、比她強大的人的背後,她對普通人和朋友則是親密、信任、友善和赤誠相待。她做事有自己的準則,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習慣行事。

不可否認,長大以後的喬治·桑很大程度地繼承了她母親的思想和性格。

孩提時的小奧洛爾與她的表妹克洛蒂德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克洛蒂德是奧洛爾的姨媽呂茜的女兒,比她小幾個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和親戚。

長年從軍在外的莫裏斯在女兒的腦子中是一個畫像中的角色。所以,小奧洛爾接受的啟蒙教育來自於她的母親,兩個人的關係相當親密。在索菲的種種美德中,還有她對女兒教育的盡心盡力。她會設計出一種環境,在裏麵給奧洛爾看畫冊裏的神話圖像,並給她解說這些圖畫,另外給她講童話,教她背誦寓言故事。

在小奧洛爾的記憶中,還有一些有趣的事。當她的母親去了意大利,她和表妹克洛蒂德被寄放在巴黎郊外的一戶善良的人家裏。一到星期天,她們便被放在籮筐裏,與將送到市場去賣的青菜、胡蘿卜一起,由驢馱著去巴黎的市場。

1808年,莫裏斯在西班牙的馬德裏駐紮。索菲擔心丈夫受好調情賣俏的美麗的西班牙女郎勾引,不顧自己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帶著女兒與丈夫相聚。

當時的西班牙與法國是兩個敵對的國家,她們的這次旅行因此曆盡艱難。

抵達馬德裏不久,索菲分娩,生了個男孩。

高興異常的莫裏斯心血來潮,決定帶領妻兒回法國諾昂老家去見母親。

這又是一次艱難的旅途。馬車穿越屍體狼藉的戰場,孩子們忍饑挨餓,發燒。在肮髒的旅館裏,他們染上疥瘡,長了虱子。

高燒使得奧洛爾神智恍惚,直到了諾昂才清醒過來。奶奶瑪麗在院子裏迎接他們,而她幾乎不認識她了,滿臉驚奇的盯著身體健康的奶奶,目不轉睛。

瑪麗熱情地發號施令,一邊讓兒媳索菲去休息,一邊把奧洛爾抱進自己的睡房,放在床上。小奧洛爾從未見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寢床。四角紮著裝飾性的羽毛,床上擺著帶花邊的枕頭,她以為自己進入了天堂。

這是一家人頭一次大聚會。奧洛爾很快恢複了健康,而男嬰卻不幸天折了。更不幸的事還在後麵,仿佛命中注定,一天夜裏,莫裏斯從馬上摔下來,頭撞到石頭上,不治而亡。

在無奈地承受接踵而至的沉重打擊之後,沉浸在深深痛苦中的兩個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這是兩位性情迥異、習慣截然不同的女人。做為婆婆的瑪麗一直充滿好奇心地觀察兒媳索菲,尋找兒子為什麼那般鍾情於她的原因。她很快為自己找到了各種的答案。索菲是個天生的藝術寵兒,她能夠寫流暢達意的書信,能夠唱動人的歌謠,能夠畫美妙的圖畫,而這一切都是在她從未接受過正規的學習和訓練情況下完成的。另外,她還會做別的事情,一句話,她什麼事都敢幹,幹什麼都有模有樣,不像個新手。

如果說以前兩個人之間尚存在一定的隔閡,那麼住在一起之後,盡管偶爾也發生不快,她們便因為注意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魅力而情不自禁的彼此吸引,彼此喜歡上了。

比較而言,小奧洛爾與其母親的感情自然比她與奶奶的要親密一些。從教育孩子的角度,索菲的方式比瑪麗理想中的更自然,所以小奧洛爾更樂意接受。

諾昂的鄉間環境為奧洛爾提供了自由自在的天地。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個地方的一切,牲畜、木車、鄉村集會、農家婚禮和古老的傳說故事。她參加力所能及的勞動,牧羊、喂小雞。

索菲支持她幹這樣的活兒,而她的奶奶則對此不感興趣,甚至持反對的意見。瑪麗覺得從小就該培養她的言行舉止、待人接物,甚至包括如何使用刀叉用餐以及指東西的姿式一類的事情,而不該讓孩子整日與一些農家孩子到處亂跑,養成不雅的生活習慣。

在瑪麗的眼中,小奧洛爾是理所當然的諾昂的繼承人。她喜歡這個孩子,兒子死了,奧洛爾便成為兒子的替身。小奧洛爾很快便學會了識字看書,於此瑪麗已經感覺到這個孩子天生聰慧,她希望把她培養成一個漂亮、嫻雅、會妝扮自己的淑女。

所以,瑪麗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小奧洛爾從孩子與母親的天然親密狀態中拉到自己的身邊來。這種爭奪是極為客觀的,不可避免的,盡管發生在兩個相互尊重、相互喜歡的女人之間。

實事求是地講,這兩個女人骨子裏的東西確實不太一樣,甚至差距甚遠,生活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久了,衝突自然而然地爆發出來,而且越來越多。那種相互尊重和喜歡也就變成了短暫的禮儀,淡化並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