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承諾(1 / 3)

護送著司空朔的馬車在傍晚時分進宮了。為了不引起注意,最後他是被子虛和龍昭共同扶進來的。

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肩膀上和腰上觸目驚心的紅,頓時喉頭一緊,隻讓他們把他扶進去躺好。隨行的禦醫走得急,此時要趕回去拿藥,在這段時間裏我守在榻邊根本不敢動他。司空朔閉著眼,嘴唇有些發白,整個人看起來很不好。

龍昭說當時他們已經走到燮城城門外五裏的地方,突然從樹叢裏竄出來一夥平民打扮的北域人,男女老少都有,攔在這些騎馬的人麵前,嘴裏說的盡是些聽不懂的話。與司空朔同行的有個在北方呆過很長時間的將官,司空朔就讓他聽聽這些人是要說什麼。

將官聽了一會兒,說這些人好像是北域的遊牧人。眾人都有些防備,那名將官上前去打算問詢一番。那些人中一個小孩子從大人身邊跑過來,徑自跑到司空朔馬前,司空朔低頭還沒看出個所以然,就見小孩子咧嘴一笑,倏地從口中吐出兩枚鐵器。

司空朔壓根沒來得及閃躲。那群人見得手了,紛紛掏出錐刺匕首一類的東西自殺,那個小孩子最後也被一個大人殺掉了。

龍昭他們騎著馬帶著武器,而這些人出現的時候看起來壓根無法構成威脅,卻不曾料用這樣的方法實行了一場暗殺。

傷到司空朔的鐵器模樣很是奇怪,一個尖尖的小錐,尾部橫生著密密的刺。這東西看起來小,卻從那麼近的距離襲擊人,幾乎就跟箭矢效力相當。而且對方為了擊殺得徹底,還在上麵淬了毒。

一個人快馬加鞭回宮報信,其餘的人立即護送司空朔往回走,那些北域人的屍首隻能任憑他們橫在那裏。

禦醫帶著藥來了。我站在一旁,幫忙把他的上衫褪下,傷口滲完血又開始發紫,而兩枚尖錐還深埋在皮膚裏。除卻這兩處,他身上還多了好幾處新傷,都是打仗的時候留下來的。他的一條手臂,因為昏迷時從馬上摔了下去,傷到了骨。

將錐子拔出的時候,我能聽見昏迷中的司空朔發出一聲悶哼。子虛把錐子拿去驗了一下,略鬆了口氣,“不是見血封喉。”饒是如此,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若是暗殺的人是個大人,陛下恐怕沒辦法撐到回宮。”

“的確,”禦醫也點點頭,“這肩上的傷口,差一點點就傷及筋脈。若是回來得再慢些,毒發還會讓傷口潰爛。”

處理完傷口,又給司空朔服了一些藥物,禦醫們留了兩個守在殿內隨時侍候,其餘的都回去為司空朔配新藥。司空朔暫且不能動彈,

子虛和龍昭看上去都很疲倦。我想讓他們先去歇歇,兩個人退了下去。我第二天清晨推門看時,卻發現這兩人就坐在殿門外麵的地上靠牆而寐。

雲台這一夜一直陪著我,所以也沒睡。

坐在他邊上時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害怕,從沒想過這個人還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如果毒在體內繼續發作了呢?如果他沒能熬住呢?如果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怎麼辦呢?

“喂,醒醒啊,就這麼躺著你甘心啊?”我輕聲問他,他沒反應。

我把臉埋在繡衾裏,閉上眼睛。

晚上,臨近午夜,周圍的人都在外殿候著。我沒什麼睡意,就是盯一會兒燈火,盯一會兒司空朔。

他的眼皮好像跳了一下,我一開始以為是燈火的晃動造成的幻覺。結果就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唔……”。我趕緊湊得近了些,司空朔的臉仍是沒什麼反應。下一瞬,他就從榻上坐了起來。

緊接著是劇烈的咳嗽,一口黑血從唇角溢出。我上前扶住他,同時叫人來幫忙。所有人俱是一驚,紛紛從側殿過來看情況。禦醫把完脈,說脈象有些不穩,應是他昏迷時下意識地用內力逼出毒素,待氣息平複下去就暫無性命之憂了。

司空朔換上了幹淨的衣衫漱了口躺回原處。他的身體尚未痊愈,隻能說意識總算恢複了清醒。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隻手就被他尚且能活動的左手握住了。

我這一天一夜的擔驚受怕和兩個月的不安終於有了了結,一直憋著的眼淚怎麼止也止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司空朔轉過頭來,居然還在淺淺地笑。

“哭什麼,這不是回來了麼。”

我用繡衾捂住嘴,放聲大哭。

過了兩天他的情況略有好轉,季合這才把陛下回宮的事情昭告眾人。太後得知他受了傷很是驚訝,一直派人往這邊送珍貴補品。休養沒多久司空朔就表示雖然他的右手和上半身還上著藥但是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禦醫回謹慎為好,盡量不要亂動,於是我又威逼利誘地讓他躺了回去。

被我監視的司空朔很是不甘心,但不能報複我,隻能用手揉揉我腦袋以示不滿。

我見他一條手臂還傷著,一副很是費勁的模樣哭笑不得:“還揉,都揉多少遍了。”

“揉媳婦兒腦袋不犯法啊。”他表情特別真誠。

我瞥見一邊有倆小宮女捂嘴偷笑,趕緊戳他,“什麼媳婦兒不媳婦兒的。”讓他正經點呢,結果司空朔笑得更歡了,“孩子他娘?”

……我不跟病人計較。

晚上睡覺時,這家夥悄沒聲地朝我緊緊貼過來。我歎氣:“你身上還有傷呢。”他湊過來朝我吹氣:“我都沒嫌棄孩子他娘,孩子他娘倒嫌棄我。”

……到底哪兒來的孩子!這死人有完沒完!

我不理他打算睡了,結果耳朵那兒一陣一陣燙,這下好,被司空朔一鬧人更清醒了……我隻好睜開眼睛瞪著帷帳發呆,又不敢翻身。罪魁禍首開口了:“睡不著?”我腦袋一偏就對上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在黑夜裏還有那麼點兒閃閃發亮的意思。

他似乎想嚐試一下側轉身子,結果沒成功,最後隻能有些憋屈地看著我,我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輕輕捏住我右邊臉頰,“真是出息了,還笑我。我怎麼記得前些天有個人趴在我身邊哭得……”

“我怕你說話不算數呀,”我眼睛轉來轉去,“你答應過我要活下來咯。”

“那現在呢?人活下來了,你不——嗯——給點兒表示?”司空朔一臉無賴相。我無賴不過他,隻能轉移話題。

“這些傷是怎麼留下來的?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我指指他身上幾處尚未痊愈的外傷,卻被他握住了手,拉過去隔著一層布料觸摸。“這裏是被馬刀隔著盔甲砍的。”

然後從胸口往下移,“短刀刺的,不過不深。”

接著是肋間,我的手指有些瑟縮,怕觸痛了他。“這裏是有殺手夜間行刺被我抓到,反抗的時候往這兒打了一記。那家夥後來被我殺了。”

最後他把我的手引到心口處,鄭重:“這裏是想我媳婦兒想的。”

我感受著那頭傳來的有力心跳半天都在恍神,最後從床上坐起來,一句話說不出口,隻覺整張臉都在燒。司空朔躺著,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這人肉麻起來真是……不得了。

他養傷的日子裏,我總算了解到了戰報裏沒有提及的消息。

元世德死後屍身沒有被運回來,而是直接火化在了關外。完成了任務後,清蟬子取了一部分元世德的骨灰泡在酒裏,灑到了涼州城中她一家人的墳上。做完這些,她也不想再跟著大軍回來了,就在距離涼州不遠的隨州,找到一座庵廟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