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腦神科主任高春大夫,在謝朋教授彌留時期,竟不顧謝教授的家屬的強烈反對,堅持為他做了開顱手術。高大夫的反常行動所以得逞,一是應患者本人的強烈要求;二是得到患者的女兒的有力支持。反對陣營的首腦是謝教授的夫人,她的支持者們是一些甥侄之類的親屬。他們反對動手術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人眼看就不行了,還血呼啦的挨一刀幹什麼,留個全屍算了!”高春大夫堅持要動手術的原因難以啟齒,謝教授的愛女知道內情,又不便當眾說明。但是,她們手握一把尚方寶劍,患者本人以醫學權威的身份認定,他患的惡性腦瘤極其特殊,雖然他個人已經失去了治療的價值,但是,他願意獻出自己的頭顱,為醫療事業做出最後一次貢獻。

“這隻是借口,”謝教授的女兒謝娟暗想,“您和高阿姨的秘密,我清楚,女兒成全你們。”謝娟的爸爸前天上午精神很好,頭腦也極其清楚,講起話來不僅有條有理,而且還像平時幽默和風趣:“娟哪,看樣子,爸爸離大去的時間已經不遠了,有些事情爸得拜托你啦。”“爸,”謝娟撲到父親的身上嗚嗚地哭起來了。

“好孩子,別哭!”謝教授一麵撫摸著女兒的秀發,一麵很詼諧地說,“爸爸永遠也不離開你,爸爸還想長生不老呢。”謝娟覺得爸爸的話有點蹊蹺,抬起晶瑩的淚眼望著他。隻見他那張略顯浮腫的臉上,浮現出安詳的笑紋兒,眼角裏還隱現出一點兒意味深長的詭秘的神情。

這種眼神兒,又是這種眼神兒!她太熟悉了。爸爸愛開玩笑,平時碰到什麼好事時,他總是先編造一個壞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竟使人信以為真,愁苦萬狀;可是,他那詭秘的眼神兒,卻泄漏了“天機”,於是,謊話很快被揭穿了,被弄得啼笑皆非的女兒,使勁地捶爸爸的脊背。

而今這詭秘的眼神兒意味著什麼?難道真的會有“長生不老”或者“起死回生”之類的好事嗎?“把門關上!”謝教授的話打斷了女兒的思考,“你媽不會來吧?”“上午不會,”謝娟知道爸爸將要告訴她的秘密是隻許她一個人知道的,“爸爸,有什麼話,你隻管對我說,我對誰也不講,包括媽媽在內,我保證!”“不,你可以對你高阿姨講!”爸爸平靜地說。他把手伸到內衣兜裏摸索了一陣,從裏邊掏出一把黃銅鑰匙,說道,“在我的大書箱子底下,有個小漆盒子,那裏邊珍藏著。我的、我的。不管你看見了什麼,都不要驚、驚異,你要妥為保管,千、千萬不要燒掉,我還要來取、取的。”一陣劇痛又使他昏厥過去了。

謝娟感到不解的是,他最後那句話“我還要來取、取的。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能生還嗎?這天下午,謝娟趁媽媽與她換班去醫院護理爸爸之機,偷偷地打開爸爸的漆盒子,發現裏邊有幾封用粉地藍格信紙寫的情書和一個綠皮的日記本。

那情書一封賽著一封,字跡娟秀,情真意切。她讀信的時候,完全被那字裏行間的真情實意所打動,竟完全喪失了替媽媽吃醋、為生母鳴不平的立場,滿懷同情地站在那位她不曾見麵的,深深地默默地愛著她爸爸的阿姨一方。

心地善良的姑娘,含著熱淚將那些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都哭,哭完了還想看。

看著看著,她猛然想起“我還要來取、取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渾身不禁打個寒戰,她產生一種迷信的聯想:“也許爸爸死後,他的靈魂要來取這些信的,要是那樣的話,這些信遲早得燒掉的呀!”謝娟不知怎麼的了,總覺得把它燒掉太可惜了,最後,她決定把信中的主要段落摘抄下來。

。我正在北京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義,我應邀在大會上作了學術報告。應該說,報告還是很成功的,不少人為我祝賀。

可是,我有一種失落感。無論在人聲鼎沸小組討論中,還是在以我為中心的群星捧月般的交談中,我都感到十分孤獨,總感到失去了什麼。到底失去了什麼?也許是老師您的影子吧。

記得,當我還是紮著羊角辮的小高中生時,我就認識你了。

當時,您正在為我們中學第二課堂講《生命倫理學》。當我們坐在大教室裏,第一次聽老師您講課時,我和我周圍的幾個女孩都沒記筆記,隻是傻呆呆地聽著。她們都從老師的形象、言談和舉止上,去尋找並且都找到了自己平時最尊敬的親人的特征。有的人認為他像自己的爸爸,有的人認為他像自己的舅舅,有的人認為他像自己的哥哥。她們當時都說不出有什麼感覺,隻是覺得心情和往常不一樣。我回家時情不自禁地和母親講:“今天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又像我的爸爸,又像我的大哥。”當時您雖然顯得很年輕,但是,從您的身分和資曆看,肯定比我大得多;但我仍希望您能更像我的大哥哥。從那時起,我的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結束了。我開始想心事,有時心頭平白無故地籠罩上一層苦悶的暗影,那是一種茫然若失的惆悵。當時,我還沒有弄清楚為啥這樣。現在我才明白,這都是因為遇見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