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心顧及柳襄的前事,但如今他這話,她終還是徹徹底底的聽進去了。
她並未言話,微微發緊的目光靜靜朝他凝著,將他麵上所有的自嘲與不甘全數收於了眼底,突然有,也莫名的開始理解柳襄,理解此人,欲死得重於泰山,欲活得光鮮亮麗。
終是被命運拋棄的人,是以一點一點的掙紮著,努力的苟且活著,卻又待所有的危險悉數除盡,他又突然有勇氣了,不怕死了,往日那深深封存在心且全然不敢去觸動的意誌與念想,再度的躥起作怪,差點侵蝕了他的骨血。
是以,心有動搖,層層晃動,風瑤,也終還是心軟了。
“柳襄。”她立在馬背沉默半晌,低沉沉的出聲。
他似是這才應聲回神,瞳孔顫了兩顫,凝穩了風瑤。
“行車趕路自是不便,且易跟不上隊伍,你且將馬車車廂卸了,策馬而跟。”
風瑤迎上他的瞳孔,低沉幽遠的出聲。
他自是明白風瑤妥協之意,勾唇朝風瑤微微一笑,隨即強行斂神一番,慢騰騰的道:“情緒流得太多,倒讓長公主見笑了。此生之中,長公主是第一個聽柳襄說這些貼己話的人,”
“努力活著的人,本宮自是佩服,何來見笑。”風瑤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平緩無波的回了句。
他眼角略微一挑,麵上的不甘起伏之色全然消卻,瞳中的笑容也隨之濃烈半許,待咧嘴朝風瑤笑笑,隨即不再多言,僅是略微幹脆的下了馬車,打發了馬夫,而後極是幹脆幹練的躍上馬背,扭頭過來朝風瑤笑得燦然,“長公主,柳襄已是準備好。”
風瑤神色微動,淡然點頭,隨即再度揮軍而行。
夜色沉寂,寒風凜冽,周遭之處,荒林叢叢,望之生寒。
天空漆黑漫步,深邃如硯,遙遠無邊。
身子骨著實涼薄得緊,冷風迎麵而來避無可避,唯獨強行忍受,風瑤的馬速極快,馳騁而前,柳襄則策馬緊緊的跟隨在側,全然不曾跟掉分毫。
待得三更之際,周遭突然起了霧,霧氣氤氳磅礴,隨著時間的推移便越來越密,待得濃霧交加得看不清前路時,風瑤一行終是放慢了馬速,緩緩朝前而行。
這回,柳襄舉著火把,策馬走在了前方,獨自探路。
風瑤目光時常朝他一掃,隻見他脊背一直都挺得比值,滿身的衣袍翻飛,墨發飛揚,整個人清清瘦瘦,似要被凜冽的冷風刮走一般。
突然,瞳孔稍稍緊了半許,有莫名思緒陡然在腦中滑過,待得按捺心神一番,風瑤低沉的問:“你身上的寒毒……”
曾記得,當初容傾雖為幼帝解了被柳襄血液中染上的寒毒,但柳襄身上的寒毒並未解,如此,顛沛流離的趕路,卻又無解藥在身,這柳襄能撐得了多久?
正待言話,柳襄則扭頭笑盈盈的朝她望來,不待她後話道出便平和柔然的道:“長公主放心,柳襄身上的寒毒,已求悟淨方丈解了。”
是嗎?
風瑤微微一怔,那悟淨,竟還會為柳襄解毒?
她神色稍稍幽遠半許,兀自思量,柳襄似是知曉她心底的疑慮,繼續道:“悟淨方丈曾親眼見得柳襄割腕為皇上獻血,是以心有慈悲,主動要為柳襄處理手腕傷口,柳襄則趁那忌諱,跪地央求悟淨方丈為柳襄解寒毒,悟淨方丈未拒絕,大抵是可憐柳襄吧,便當真配藥為柳襄解了寒毒。”
風瑤瞳孔稍稍一鬆,漫不經心的朝他點頭,隨即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一行人浩蕩往前,全然不歇,縱是風聲鶴唳寒意交加,眾人也都是打起了精神,鐵蹄鏗鏘的往前。
待得翌日天明,一行人僅稍稍停歇休息過一個時辰,隨即便再行趕路。
路途遙遠,漫無邊際,除了滿身的奔波疲倦,並無其它。
風瑤再未收到黑鷹的信了,大抵是不知她去了何處,是以黑鷹也找不到路送信來了。
路途之上,風餐露宿,本也以為攜帶柳襄不過是圓他之意,多個在旁奔波的人罷了,卻不料,隻要每番停下來歇息,柳襄便會迅速下馬擼著袖子便為風瑤準備膳食。
從不知,如柳襄那般妖異柔媚的人,竟也會羹勺之事,且即便條件不便,處處受製,竟還能利用周遭的一切為風瑤烹飯熬粥,甚至還可添上些滋補的燉品甚至炒菜。
此番行路,終歸再不如往日那般次次幹糧與烤肉,待得薄帳之中寒風呼嘯,風瑤冰涼得都快失了知覺的手指捧住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指尖微微的暖了開來,瞬時之間,心也有觸動,終是抬頭朝柳襄往來,低沉沉的道:“你怎會做飯?”
他停了手指舀粥的動作,似是未料風瑤會突然出聲,整個人也稍稍一怔,待得思緒全然回籠,才按捺心神一番,抬頭咧嘴朝風瑤笑笑,“還以為長公主不會問呢,卻不料長公主終還是問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往日與老乞丐行乞之時,老乞丐偶爾討了米糧,便會煮來吃,柳襄多看了幾次,便會了,老乞丐知曉柳襄會了後,便也再不做飯了,甚至偶爾自破廟不遠的菜地裏偷了菜回來,也會讓柳襄煮著吃,隻不過,無油無鹽,便是再新鮮的菜,都不過是索然無味罷了,嗬,柳襄的廚藝啟蒙,便是從那破廟中開始的。再到後來啊,老乞丐亡了,柳襄輾轉到了平樂坊,也是從那時開始,柳襄才突然知曉,何謂用不完的糧油,何謂用不盡的鹽巴,何謂新鮮上乘的蔬菜瓜果,何謂,真正入口便似天堂的美味珍饈。往日那些從來不敢想象的東西,一朝一夕,便全數擁有,且可隨意支配,且坊主雖重視柳襄學習技藝與媚術,但並不抵觸柳襄常入後廚獨自摩挲做菜,大抵是知柳襄往日不曾吃飽過飯,目光短淺土裏土氣,不過是未見過世麵之人罷了,是以大多會對柳襄翻了白眼麵露嘲笑,但並不會真正阻攔,如此,後廚的所有東西,柳襄皆可隨意而用,柳襄的廚藝,便也是在平樂坊真正練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