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不久,周遭的破空聲,終是停歇了下來,未待她鬆一口氣,不遠之處,陡然有詭異莫名的光線集聚,瞬時之中,竟將不遠處驟然映得通明。
鳳瑤驚了一跳,下意識轉眸而望,卻待視線焦距,則見那亮堂之處,有人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那人,行得極緩極緩,足步緩慢得令人心口發急,隻是他每走一步,地上便滴下一片血跡,那些鮮血,極多極多,頃刻之際便流走彙成了一條血紅的細流,蜿蜒而走。
鳳瑤瞳孔皺縮,心驚膽戰,而待視線逐漸上挪,則見,那緩慢行走之人,渾身之上,竟被數十隻箭羽密集刺穿,整個人,儼然已成血骷髏,猙獰可怖,且那人麵色,慘白之至,猶如閻羅殿裏爬出的毫無血色的鬼怪一般,隻是待得細觀,卻見那人的麵容,熟悉之至,甚至於,刻骨銘心。
顏墨白!
“顏墨白!”轟的一聲,心口似有什麼炸開,驚濤駭浪。
鳳瑤唇瓣一啟,強行吼聲,卻待這話一出,耳裏被自己嘶啞猙獰的嗓音震撼,瞬時之際,神智也陡然回攏,整個人,終是徹底的清醒過來。
她驀的掀開眼,視線驀的清明,而待抬眸一望,這才發覺,夢裏血色骷髏的顏墨白,此際,正坐靠在牆壁,雙目而合,似如睡得正酣。而她,則不知何時竟已睡倒在地,身子平躺,而腦袋,則恰到好處的,枕在了顏墨白的腿上。
身上,正披著件血色的外婆,右側,火堆仍還是燃得旺盛,不知顏墨白何時竟又添加了柴火。
而這破敗凋敝的破廟,依舊是沉然安靜,隻是稍稍透過頭頂那廟頂的破洞,放眼望出,則能清晰見得,天色已明。
竟是,天亮了。
鳳瑤微怔,驚愕起伏的心,逐漸消停,隻是即便如此,夢裏的場景太過逼真,她的情緒也太過猙獰波蕩,縱是此番強行放下心神,然而心口之中的震撼與後怕,卻也仍舊四方縈繞。
她眉頭皺了起來,稍稍伸手,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血色衣袍。
待逐漸坐起身來,她極是小心翼翼的將袍子披回顏墨白身上,隨即輕腳輕手的起身,緩步朝不遠處的廟門而去。
身子的疲倦,終是得到了緩解,奈何渾身的酸痛感,卻比昨日還要來得強烈猙獰。
她行得極慢極慢,動作並非自然硬朗,短短的一段路,她仍是走了許久許久,而待終於將殿門輕輕打開,冷風迎麵拂來,涼意猙獰,而待放眼朝前一觀,竟見,廟外的雪,竟比昨日還厚了幾層,且此際天色已是不早,天氣也不若昨日那般陰沉,反倒是,空中有斜陽映照,金色的光影四方灑落,將這銀裝素裹的天地,裹上了一層極為難得的金黃暖意。
竟是,難得的好天氣。
鳳瑤心生悵惘,終是忍不住再度踏步往前,待出得廟門後,整個人,便靜靜立在雪地。
厚厚的雪,全然將她的雙腳陷了進去,迎麵而來的風,雖依舊凜冽,然因著滿身陽光,似是曬走了渾身的黴味一般,鳳瑤心有釋然與鬆散,不願離去。
來大周這麼久了,經曆過的好天氣,卻是屈指可數。而今曆經大災大劫後,此番見得陽光普照,陰暗嘈雜的心,終是釋然暢快,極喜極喜。
這寺廟的確坐落偏僻,周遭並無臨近的屋落,便是那座離得最近的村舍,也離這破廟略有幾十米的距離,再加之中間有樹木遮擋,坡度有異,是以此番便是立在這雪地,那遠處村舍之人若不細觀,自也難以察覺。
“此等銀裝素裹之景,長公主喜歡?”
正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裏,一道嘶啞平緩的嗓音突然響起。
這話入耳,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則待下意識循聲回頭,則見那藍色披著血衣的顏墨白,竟不知何時已斜靠在廟門,正靜靜凝她。
比起昨日的麵色慘白,今日的他,麵色終是極為難得的好了半許,隻是他著實滿身是血,墨發猙獰,整個人,豈有常日的半點風華,甚至縱是麵容俊朗,但也終歸還是如落難的乞丐一般,毫無半點俊逸風華之意。
鳳瑤眼角微挑,並未言話,目光僅是仔仔細細的將他上下打量。
他這回倒是極為難得的被她盯得有些不慣,幹咳一聲,似也如知曉鳳瑤的心思一般,平緩而道:“落難之人,保住性命便是大幸,何能保持得住儀態,長公主切莫要再盯著微臣打量了。”
這話略顯無奈,卻也略微夾雜幾許調侃。
鳳瑤順勢回神,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低沉而問:“攝政王何時醒的?”
“長公主醒時,微臣便醒了。”他嘶啞回道。這話一落,便開始稍稍踏步,緩然往前,待得行至鳳瑤身邊,他才恰到好處的止步,將身上的袍子扯下披在鳳瑤肩頭,緩道:“竊取之為,長公主可做過?”
他突然問。
鳳瑤微怔,心生訝異,終還是再度轉眸望他。
隻見,冷風習習裏,他僅著單衣,渾身是血,整個人著實單薄得緊。一時,心底的柔軟感莫名而起,她忍不住稍稍伸手欲將肩上的血袍扯下,卻是指尖剛要上抬,顏墨白便已伸手而來,微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嘶啞而道:“微臣不冷。”
這話說得自然,卻也隱約之中透著幾分堅持。
鳳瑤眉頭一皺,知他脾性,待沉默片刻終還是放棄,僅是略微低沉的道:“攝政王滿身是傷,且不曾好生處理過,身子本弱,且一旦受寒,引發高燒,本宮也無法真正救你。”
說著,嗓音一挑,“是以,你最好還是多體恤些你自己。”
“微臣身子,微臣自是清楚,長公主不必擔憂。”說著,話鋒一轉,繼續道:“微臣方才之言,長公主可曾聽清?”
鳳瑤瞳孔一縮,沉默片刻,低沉而道:“竊取之為,本宮自是不曾做過。攝政王突然如此而問,是為何意?”
顏墨白緩道:“困於此處,無食果腹,是以,微臣之意,是想……”
鳳瑤心口一沉,當即打斷他的話,“攝政王之意,是要去偷東西了?你堂堂的大周帝王,竟還要去竊平民之物?”
他眼角一挑,平緩凝她,竟開始一本正經的道:“本是不願見長公主餓肚,而今長公主既是略有抵觸,那微臣,便去光明正大的拿吧。如此,以物換物,兩方皆是不虧。”
這話一落,朝鳳瑤微微一笑,牽緊了鳳瑤的手便道:“長公主,隨微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