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話,似是突然間砸中了心底,乍然之間,竟是莫名的有些緊張與探究。
鳳瑤滿目複雜的望他,並未立即言話,待默了片刻後,才低沉而道:“攝政王乃我大旭權臣,便是要亡,自然也不可輕易亡在大盛之人麵前。”
她拐著彎兒了回了話,待得這話一落,便見顏墨白眼角一挑,麵上笑意越發濃烈,她眉頭也幾不可察的皺了起來,隨即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而後唇瓣一動,話鋒也跟著一轉,“司徒夙今日,並未對攝政王咄咄逼人?便是攝政王贏了他,他也就這般輕易的將龍威交了出來,全然不曾為難於你?”
雖說這顏墨白是憑內力贏過司徒夙,從而將龍威帶回,全身而退,但此事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怪異。畢竟,司徒夙此人,並非是良善之輩,加之大盛在大旭麵前本為高高在上,而今,司徒夙願損失一枚大將,將為全賭注輸了的麵子?
不得不說,這並非像是真正驍勇善戰而又腹黑精明之人的做法,無論如何,縱是比試輸了,那司徒夙,自也不可能這般輕易認輸才是。
心生複雜,鳳瑤兀自垂眸,心底也再度增了幾許起伏。
則是片刻後,顏墨白便平緩無波的出聲道:“越是自詡天之驕子之人,便越是無法在眾人麵前放下麵子,再者,賭注雖為小,但國家臉麵倒是大,倘若那大盛太子明明是賭輸卻又反悔,豈不是,貽笑大方?”
說著,麵上的笑容逐漸減卻半許,而那雙落在鳳瑤麵上的瞳孔,則莫名的深邃開來,隨即,他嗓音微微一挑,越發興味幽遠的道:“再者,微臣倒是覺得,那大盛太子對龍威,倒也並無留戀,賭輸之後,將那龍威倒也交出得極是幹脆。微臣揣度,莫不是,那龍威先對長公主不恭在先,從而惹大盛太子不悅,是以,大盛太子才可如此幹脆的交出龍威,又或者,大盛太子對長公主,依舊是,餘情未了,心有掛記,從而為博美人一笑,甘願,損大盛之將,逗,長公主欣悅。”
冗長的一席話,逐漸縈繞在耳,隻是越聽到後麵,鳳瑤的麵色便越發冷沉。
她瞬時抬眸朝顏墨白望來,低沉而道:“大盛太子與本宮,已為血仇,那所謂的餘情與掛記,早已蕩然無存。”
顏墨白神色微動,溫潤緩道:“倘若當真餘情未了,大盛太子方才,又如何會對長公主深情而喚?”
鳳瑤瞳孔驟然而縮,“你究竟想說什麼?”
顏墨白突然垂眸下來,平緩幽遠的道:“微臣看人,一般不會錯。那大盛太子雖驍勇善戰,剛勇自強,雖並非夫婿良人之選,但他對長公主,卻是著實心有記掛與惻隱。長公主不必覺得微臣是在調侃長公主,而是,可接受這事實,從而,利用大盛太子這項弱點,攻其心智。”
他說得倒是略微認真,似如這席話都是發自肺腑的勸諫一般。
然而這話落得鳳瑤耳裏,則是起伏升騰,毫無用處。
而今血仇加身,她連見都不願見那司徒夙,甚至於抵觸憎惡,她又如何,能淡定從容的利用司徒夙對她的留戀,從而肆意的與他周.旋?
終歸還是,人性而弱,難以做到真正的強大與堅強。她姑蘇鳳瑤此生,注定是,軟肋重重。
“攝政王說大盛太子對本宮餘情未了,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事實如何,且也尚待考量。再者,本宮與大盛太子,血仇猙獰,自也難以平和相處,肆意周.旋。倘若本宮有朝一日有能力與司徒夙開戰,那時,定也是光明正大的角逐與拚鬥,誰輸誰贏,皆各憑本事。”
待得沉默半晌,鳳瑤才低沉出聲。
奈何這話一落,顏墨白便平緩幽遠的出聲道:“長公主可是不願利用大盛太子的弱點?又或事,長公主究竟是不願小人之為的利用大盛太子的弱點,還是,也心存掛記,無法利用感情為賭注,去搏,去拚鬥?”
鳳瑤神色越發起伏,冷眼觀他,一時之間,心底淩亂森然,並未言話。
待得周遭氣氛沉了片刻後,顏墨白突然勾唇,朝她微微一笑,緩道:“今日大盛太子從船艙出來,長公主便站定不住,肆意逃避。長公主如此大的反應,雖為血仇之故,但更多的,許是掛記在心。倘若長公主對大盛太子之情當真全然放下,又如何,不能如麵對敵人那般陰沉麵對,何必要轉身而逃?隻有愛之深,才會恨之切,長公主今日,著實是,鎮靜全無,豈會是往日在微臣麵前那傲然威儀的模樣。”
鳳瑤著實是未料顏墨白會突然說出這席話來,更也不曾這人竟有膽敢說她還對司徒夙心存掛記。
這等話,無疑是在將她滿身的仇恨全數吊起來鞭笞與諷刺,而這股子諷刺之感,也是濃烈厚重,絕不可,饒恕。
她思緒狂湧,眸色起伏劇烈,則是片刻,那股狂躁之怒,陡然爆發。
她頓時伸手成爪,極迅速冷冽的抓住了顏墨白衣襟,隨即迅速一扯,將他脖子拉到了麵前。
“攝政王大權在握,自可在本宮麵前目中無人!本宮常日,可忍你讓你,但攝政王若觸及本宮底線,本宮對你,定不客氣!那司徒夙,乃本宮血仇之人,此生之中,若不能取其首級,本宮自會死不瞑目!本宮今日轉身而逃,也非愛之深責之切,而是,本宮恨不得即刻動手要他性命,但本宮卻不能,兩國當前,本宮不能動手,本宮不能壞了兩國關係,從而引得我大旭卷入仇恨漩渦,生靈塗炭!本宮隻有忍,強忍,忍不住了,便隻有轉身逃走,刻意而避,努力不讓自己被仇恨衝昏頭腦!攝政王不知本宮心意,不懂本宮滿身重擔,又有何資格隨意評判本宮轉身而逃的初衷?你自詡看得清人心,卻連本宮最基本的心意與仇恨都看不清,如此,你如何能識人?既是不能識人辨人,那你日後,便安分守己,莫要再插手本宮之事,更莫要再隨意評判本宮之為,倘若你膽敢再在本宮麵前觸本宮底線,你且等著,本宮對你,覺不會手軟,便是拚死,也定讓你徹底消失在本宮麵前!此言,本宮,說到做到!”
心底著實是惱怒大發,難以排遣,隨即此番突然被顏墨白踩中了敏感之處,一時之間,便將今日所有的惱怒與委屈全數噴在了顏墨白身上。
今日這顏墨白千不該萬不該,便是不該說她對司徒夙愛之深恨之切,她與司徒夙隔著血仇,勢不兩立,這顏墨白如此評判,無疑是在踩踏她的血仇,也是在踩踏她的底線與尊嚴。
思緒搖曳,盛怒難平,待得這話落下後,鳳瑤落在顏墨白麵上的目光也森冷厚重得厲害。
顏墨白滿身淡定,麵上,並無太大動容,那雙深邃的瞳孔,也在鳳瑤麵上略微認真的凝望,待得半晌後,他薄唇一啟,終歸是平緩無波的出了聲,“長公主對大盛太子並無掛記之意,便好。微臣方才之言,也僅是擔憂長公主對大盛太子放不下罷了。”
鳳瑤神色陰沉,凝他片刻,隨即一把推開他,冷冽而道:“本宮還未荒唐到掛記仇敵之人。”
顏墨白稍稍挪開目光,伸手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皺的衣襟,緩道:“長公主此言,微臣記下了。倘若微臣先前有何話不妥,便也望長公主見諒。”
他極為難得的妥協了下來,這番平緩溫潤的委婉歉疚之詞,倒也極為難得的被他言道而出。
鳳瑤瞳孔一縮,冷眼觀他。
顏墨白目光幽遠的落於不遠處的牆角之處,似也不願就此多言,僅是默了片刻後,便平緩而道:“亦如長公主所言,微臣乃局外之人,不懂長公主血仇,但也正因微臣是局外之人,是以有些事看得比局內之人清楚,從而,才心有疑慮,出聲點撥,並無其它之意。而今,此事可暫且先放下,便論那龍威,長公主準備如何處置?”
鳳瑤強行按捺心緒,神色微動,低沉而道:“龍威乃大盛之將,自也該知曉不少大盛排兵布陣之事。是以此人,尚且先留著性命,以待不時之需。”
顏墨白勾唇而笑,“長公主英明。”
鳳瑤滿目發緊的望他,“今日大盛太子輸於你後,便將龍威交給你後就入得船艙了?”
她再度將話題繞開,此番心底最是擔憂的仍舊是司徒夙的態度。畢竟,此番她與司徒夙相遇,按照那司徒夙的脾性,自也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才是。
“大盛太子將龍威交由微臣後,並無任何吩咐便已入了船艙。隻不過,大旭之船前行之際,大盛之船也隨之前進,兩軍同時並排而前,照這局勢,許是大盛太子要與我等一道入得楚地。”
僅是片刻,顏墨白便溫潤平緩的出了聲。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當即一皺。
果然,兩軍並排而前,有意一道前往楚地,如此瞧來,那司徒夙著實有不曾全然放過她之意了。
她心底越發複雜,麵色也冷冽一片。
則是片刻,她終歸是再度轉眸朝顏墨白望來,低沉而道:“司徒夙對攝政王與本宮的夫妻關係,反應如何?”
顏墨白懶散而道:“大盛太子最初聽聞微臣說是長公主的夫婿時,僅皺了眉,並無太大反應。似是,對微臣與長公主的夫妻關係,並不信。”
是嗎?
這倒是奇怪了。
她與顏墨白大婚之事,顏墨白已層層控製,並未走漏風聲,且大旭京中的內鬼有意放出消息,也被顏墨白從中阻斷,如此一來,她與顏墨白大婚之事,定不曾走漏半點風聲才是。而那大盛本是指名道姓要她姑蘇鳳瑤和親,而今那司徒夙陡然知曉她已大婚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淡定才是。
除非,那司徒夙對她也並無感情,是以才反應平平,又或者,早就知曉這等消息,從而早有準備,是以才並無太大反應。
越想,一股股複雜疑慮之感便越發的交織與升騰。
鳳瑤沉默了半晌,也不曾真正想通其中之由。
則是不久,顏墨白那溫潤幽遠的嗓音再度揚來,“大盛太子態度如何,此際尚且無需太過顧慮。畢竟,微臣與長公主大婚之事,大旭上下皆知,本為事實,那大盛太子既能坐得住,微臣與長公主,自也等得起。倘若大盛太子再言和親之事,微臣與長公主,再與他周、旋也不遲。”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緩緩起身自不遠處的圓桌上為鳳瑤倒了杯清茶,隨即遞在鳳瑤麵前,懶散溫潤而道:“畢竟,此番去的是楚地,並非大盛天下,大盛若擇這個時候與大旭翻臉而鬥,得利的,自也是楚國。想來大盛太子也不笨拙,更不荒唐,定不會主動對大旭出手,而長公主,也隻需坐觀其變,說不準在大楚之中,還能置身事外觀得一番好戲。”
說著,輕笑一聲,“大楚與大盛,都是大魚。兩條大魚相撞,自是來不及顧及魚蝦。”
鳳瑤緩緩接過他指尖的茶盞,低飲一口,“雖是強強而對,顧不上魚蝦,但說不準,魚蝦便會成為硝煙炮灰,是以,無論如何,都得謹慎而為,不可懈怠,而本宮與攝政王夫妻關係,也望攝政王好生謹記,莫要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