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道長仙風道骨,步態輕盈,長須白髯似真人下凡一般。
二人入得大堂,孟降龍立即抱拳施禮迎道,武當山京靈二老駕鄰本幫,在下有失遠迎還望兩位老前輩多多包涵。
這兩個老道原來就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人和他的師弟。那長髯白須者道號京華子,乃是武當派現任掌門人,那嶙峋瘦骨者是他的師弟道號靈音子,二老身著青衣道袍手執銀須拂塵,舉手投足清雅高潔,盡顯大師風範。
京華子說到,古寓言有曰,昔日東郭先生山中遇狼,狼受獵戶追逐求先生活命,東郭憐之救之。不料事畢凶狼反噬東郭,東郭出狡計方得活命。後人談及此事皆唏噓不已。李施主,你說這狼是否可恨?
李承霖回道,這狼與那太監一樣皆是恩將仇報之徒固然是可恨,在下早已起誓定報此仇,非死不休。
京華子歎道,世間諸多霍亂皆出自人身,而人身之惡性皆出於貪欲。狼受重傷,食東郭便可活命。那太監殺雒公亦為高升,二者根本並無二致皆為貪欲所致,事雖可惡但情有可原,又有何怪哉?
李承霖聽得這老道言語之中盡是迂腐之氣,便有些沒好氣道,貪欲固然人人有之,但此賊之行早已有違天和,又有何情可原?
靈音子嗬嗬笑道,李施主莫要動氣,師兄隻是就事論事,並無對那惡人存有偏袒之意。隻是敢問李施主,日間你獵奇偷寶為得金銀財物不免雙手沾血,歸根結底亦是貪欲所催,敢問你與那惡狼,比那暴徒又做何區分呢?
李承霖聽畢登時語塞,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怔在原地,雙拳緊握攥著一手心的汗想道,我這平常所害之人大多是奸惡之徒,但在情急之下也曾殺過不少無辜之人。
記得上月到那泰州府時曾殺死一惡紳,這惡徒那日奸殺長工家十歲幼女,狗膽淫心實是無比奸惡。盛怒之下竟殺死他一家四口老小,現在想起來他那些個家人的卻忒也無辜,每每想到此處便冷汗涔涔。
這麼一想,自己手段之毒辣似乎和那太監的確並無不同。想畢便不發一言,隻是冷汗直流。
孟降龍見李承霖眉目之間露出難為之色,馬上接道,我師弟平日裏行事欠妥,錯傷無辜。今日得二位大師點化實是感激涕零。孟某他日定會對師弟嚴加管教,不會再叫他做出暴虐之行。承霖,還不謝過道長點化。
李承霖一回神忙道,道長教訓的對,晚輩日後行事必當瞻前顧後,不會再做出暴戾乖張之行了,多謝二位道長點化。
倆道長不回話,頷首信步走向靈台點上三炷香拜了幾拜道,老先生不畏強霸匡扶正義以致身死。我等方外之人本不與世事,但大義當前不容有失,救命之恩也尚未報還。若是盟主有意為雒公討個公道,那麼貧道必然鼎力相助不辭。
孟降龍大喜道,二位真人若肯相助一臂,此行必是萬無一失,事成之後孟某定親自上去武當山供奉萬盞香火以頌大德。倆老道忙施禮道,盟主不必多禮,報雒公之仇乃是貧道份內,萬萬不可言謝。
孟降龍和倆老道一邊寒暄,李承霖心下卻有些氣惱,這倆牛鼻子這般在人群中指桑罵槐地數落我一番,他日我定要搗了你家金丹藥爐以熄我心頭之上三昧真火。
眾人正在言語之間忽地屋外罡風大作,院中冥紙幡布隨風而起打著旋風,仿佛在向世人鳴冤一般。
堂上之客見這股風波來的奇怪,遂齊向那風來之處望去,眾人遙見半空之中一團白霧夾雜著零星碎葉在天上繞了幾圈,隨即那片白霧便乘著強風按下雲頭,不一會就落在了大堂之上。
京華子道,是翻雲道兄來了。話音一落,漫天白霧盡散,隨之一老頭身影從那霧中現身出來。
孟降龍忙搶上前去說道,不知崆峒翻雲叟駕到在下失迎,還請前輩見諒。
那翻雲叟見孟降龍上前施禮也並不答話,自顧自踱步到得靈台之上,又燃了三炷香虔誠禮拜,半晌眼中竟泛出淚花來,泣聲說道,恩公那日不畏生死,為救老朽風燭殘軀甘冒烈火灼身祝融之苦,今遭大難身死實是天道不公,說罷又施三禮。
這老頭方才不與孟降龍寒暄,分明是有意叫他下不來台,滿堂賓客今看在眼內。李承霖心中不快想到,這老頭忒也無禮,簡直沒把師兄放在眼裏,你若還禮便罷,如若不然我定叫你好看。
孟降龍心中寬大,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見翻雲叟這時哭的淒慘,又上前勸道,雒先生一生俠骨丹心,譽滿江南,雖此後與我等陰陽相隔,但九泉之下恩公更是希望我等江湖人士萬眾一心,齊報家國雖死猶生,前輩還是莫要過度悲傷才是。
翻雲叟擦擦眼淚苦道,老朽聽說殺死雒公的是朝廷的人,此事當真否?陶玉恒道,當真如此。翻雲叟又苦道,那麼為雒公報仇一事,怕是就此作罷了。
此話一出,滿堂上下大驚,不想這老頭在靈堂之上竟這般出言不遜。
孟降龍神色不悅大聲道,殺人償命天公地道,恩公救得我等性命,便是我等再生父母,那狗賊加害恩公便與加害我等無異。雖與朝廷作對,犯天下之大險但我等男兒義薄雲天,早將生死置諸度外。我等誓報此仇,前輩若怕大可以袖手旁觀罷了。
那翻雲叟道,你等小兒不知輕重,此事不論成功與否,列位都將成為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從此一生永無寧日,日夜躲避朝廷追殺不說,就怕連累了家中妻兒老小,鬧得個滿門抄斬全家死光的下場。為報此仇圖的一時之快,日後落得個死無全屍,此事是否值得一做諸位可曾想過?
此話一出,堂中便有人露出難色,被這老頭三言兩語唬的心神搖擺。
京靈二老眼瞧著二人爭辯也不上前開解,隻是縷著胡子,眉目之間隱隱泛著笑意閉口不語。
李承霖心中氣惱,見這老頭也忒沒骨氣不說,還向眾人潑冷水,打壓我等士氣實在可惡至極,便欲發作蠻勁,但方才剛被師兄教訓過一番,此時也不敢胡亂造次,滿腔怒火隱忍不發,一雙老拳攥的錚錚直響。
而那陶玉恒眼賊,早看出了個中玄機,他心想,這翻雲叟平日裏向來是嫉惡如仇性如烈火出了名的,今日這般熊樣,定是心疑我等不敢與那朝廷作對,便故意言語相激,試探我等決心,那倆武當老道也是看破了這點,才閉口不言,便看師兄怎個回答。
孟降龍道,古語雲家國天下國事為大,此次入宮殺死閹賊即是為了報雒公大仇,也是為天下除害。現今閹人一黨把持大權,霍亂帝王,荼毒天下,致使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官商皆與閹黨一脈,對百姓苦難視若無睹。我等江湖人士自幼習武,個個皆是滿腔熱血的九尺男兒,國難當頭我等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此行雖險,但我江南盟眾男兒一身正氣所向披靡,身後之事又何足道哉?
孟降龍幾句話慷慨激昂,眾人聽罷臉上陰霾盡退齊聲道,我等願跟隨盟主,上天入地萬死不辭。
京靈二老眼中讚許之情溢於言表,翻雲叟驀地眼神一變,劍眉倒立,眸子精光閃爍,撲通一聲單膝跪在地上大聲道,盟主心懷天下,老朽既感且佩,今後老朽便隨盟主出生入死不在話下,但憑盟主吩咐。
孟降龍到此時方才悟到翻雲叟剛才那副嘴臉原是試探於他,忙將他攙扶起來說到,前輩心思縝密武功超凡,日後還望前輩不吝賜教。
陶玉恒和堂上眾人見此景皆是士氣滿滿,心中沸騰。唯獨李承霖直到現在還沒看出個名堂,心中隻想,這老頭一會哭,一會叫,一會又下跪的,想必是老年癡呆犯了,待會人少的的時候看我打斷這老道兩條狗腿,再給他點小錢打發他回家去罷了。
靈音子這才上前道,翻雲道兄別來無恙,方才一試可稱心否?翻雲叟答道,盟主大義當先,從容不迫,老朽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望盟主見諒。孟降龍忙揭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