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山帶李青瓊出洞,果然在山洞背後,地上趴了四具屍首,身上略無血跡,四屍皆背心朝天,左上正對心口之處,都有短短一道鋒利纖細的傷口。孫大山忍不住疑惑道:“如此殺法,從背後下手,幹脆利落,不需第二招,但為何劍刺到心頭,卻無熱血湧出?”
李青瓊在他身後側著臉,聽他這樣說,忍不住伸頭來看:“我聽爺爺講過,我師祖就有一把劍,是用千年寒石打造的,劍身至寒至冷,她拿這把劍殺了西域一個大惡人時,對方的屍身就沒流血,因為傷口的血瞬時就被凝住了”。
孫大山想道:“武林中人誰不知道餐霞大師有過這麼一把前古神劍,殺人不見血,威震武林,又有誰不知道當年你爺爺與餐霞大師、公孫前輩在神山之上與西域的‘陰宗’宗主霍劫天生死決戰,最終由餐霞大師手刃奸邪?你這小丫頭卻當故事講給我聽”。
口中隻道:“這樣的神兵,千古難遇一把,現在已經沒了,今古山莊哪裏又能有?“
李青瓊驚奇道:“為什麼沒了?”孫大山說:“這故事你爺爺,你師父沒給你講過?”李青瓊搖搖頭。
孫大山道:“餐霞大師用這把神劍殺了霍劫天之後……”李青瓊插口道:“霍劫天?”孫大山說:“就是那西域的大惡人,她老人家當時還未曾創立黃山派……不,她也不是老人家,那時候才三十多歲……她就邀請了江湖中的朋友們來到山上,當著大家的麵,宣布了兩件事”。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似乎故意要賣賣關子。
李青瓊著急道:“是哪兩件事?”孫大山笑道:“第一件,便是自己要創立黃山派,開中原武林女子立派之先河,那時候西域、南疆都有了女人創立的門派,隻有咱們中原還沒有”。
李青瓊聽了,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敬服之情:“怪不得人人說我師祖厲害”,孫大山歎道:“自然,許多人都覺得她又有誌氣,又有本事”。李青瓊道:“許多人,難道還有人不這麼覺得?”孫大山道:“餐霞大師身為女子,青年出家,一心向道和鑽研武學,這自然惹的不少道學先生看不順眼啦!”
李青瓊大為不解:“為什麼要看她不順眼?道學先生是什麼?”她從來不為什麼事生氣,但此刻她對餐霞大師深具景仰之情,想到有人居然不讚賞餐霞大師,反而去看她不順眼,心裏突然大為憤憤不平起來。
孫大山道:“道學先生麼……他們就算在大街上閑逛,也要規規矩矩地弓著腰、背著手,他們這輩子,最見不得的就是不守禮法規矩的人”。
李青瓊驚疑道:“餐霞大師不守了什麼禮法規矩?”
孫大山笑道:“隻因為餐霞大師沒有嫁人“。李青瓊道:“出家的女人,不是本來就不嫁人麼,我聽說過,我師伯門下那些出家的師姐們,將來就不能嫁人的”。
孫大山歎道:”倘若餐霞大師是個平凡的出家人,她不結婚,絕不會有人多口一句,但就為了她是名滿天下的女俠客,許多人見她富甲一方,年紀輕輕,竟去出家,在武林中活得轟轟烈烈,卻不似許多前輩女俠一般愛上一個男人,去相夫教子,許多人的心裏,可就酸得不得了了”。
他忽然又道:“我孫大山也自由自在,不娶婆娘,偏偏我連出家人也不是,那些道學先生若是見了我,恐怕也覺得挺不順眼的”,說著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李青瓊似懂非懂,莫名其妙,又不忘追問:“師祖請了許多人上山,說的那第二件事情呢?”
孫大山道:“第二件,她說這樣的神兵存於世間,恐怕並非武林之福,既然邪魔已誅,江湖太平,便該將它毀去。”
李青瓊好奇道:“怎麼毀去?把它砍為兩段嗎?”
孫大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那把劍隻有它砍別人的份,什麼兵器又能將它砍為兩段?唔……餐霞大師當著大家的麵,將這把劍投入了丹爐之中,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又請大夥再上山,一來便是參與黃山派的創派大會,二來便是當眾打開丹爐,讓所有人親眼瞧見,這把劍被燒得焦黑變脆,餐霞大師將它從丹爐中取出,雙手將它搓成了粉末”。
李青瓊不覺為那神劍感到可惜,問道:“為什麼它留在世間,就不是武林之福?”
孫大山道:“你見到了漂亮衣服鞋子,想不想要?有沒有磨著你爹爹媽媽給你買過?“
李青瓊紅了臉道:”那……那是有的“。
孫大山歎道:“古往今來,多少武林中人就為了爭奪一本武功秘笈、一件寶物、甚至虛名、權位而大開殺戒,攪得江湖血雨腥風,你想想,這把神劍如此厲害,他們能不想要嗎?”
李青瓊道:“難道我師祖那麼厲害,還怕別人想……想要她的神劍嗎?”
孫大山道:“別人自然懾於她的神功,不敢前來羅唕,但難保他們不敢另出詭計來爭奪,年深日久,麻煩匪淺,而餐霞大師故去之後,更難說會引起多麼大的亂子”。
李青瓊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明白,心中嘀咕:“爺爺怎麼不把故事給我講全了,他就沒說這神劍已不在世間了”。
孫大山忽然歎息一聲,臉上盡是悠然神往之色:“她老人家深有遠慮,這一手大氣非凡,我從來不服什麼人,聽了這件事,卻當真對她老人家佩服得不得了。要換了我自己,說什麼也舍不得毀了這樣的寶物。隻可惜我當時年紀小,後來練武又投入了綠林道,從來沒機會見見她老人家的風姿”。
孫大山讀書不多,”古往今來“、“麻煩匪淺”這等文縐縐的措辭,他本來絕不會去用,然而他跟齊元相交日久,說起這江湖舊事時,不知不覺竟帶了他講話的腔調。
李青瓊似乎有點難過,說道:“聽起來江湖上總是壞人很多,如果不為了他們,一把神劍也不會好端端地被毀去”。她心中更有個天真至極的念頭:“我將來隻要一長大,就立刻像爺爺一樣找個隱居的地方,我不找別人,別人也不會害我,永遠永遠與世無爭,豈不是好?”
至於究竟怎樣算是長大,她可沒想過,也想不到。
孫大山不敢多行耽擱,說完此事,二人立刻尋路下山,孫大山一路上帶著李青瓊,專撿人跡稀少的小徑去走,碰上難過的險道,就背負著李青瓊而行。且喜這一路上,竟沒碰到半個人影。
二人謹慎行到山腳,忽然孫大山神色一變,拉著李青瓊縱身閃入路旁的樹叢,李青瓊這些天來,隻覺得山上處處危險,處處風波,見他如此舉動,知道附近必然有異,當即噤聲,隨他縮在一株大鬆樹之後。果然片刻之間,就聽見腳步聲從山路上遠遠傳來,孫大山悄聲向李青瓊道:“屏住呼吸”。隔著樹叢,遠遠看見共有四五十人過來,他們服色各異,步履急切,很快便不見人影。
孫大山心生疑惑:“這麼多人一起下山做什麼?”等待一會兒,拉了李青瓊從樹叢中走出,行到山下,轉到大路之上,四下裏卻看不見人影。
李青瓊疑惑道:“他們怎麼不見了?”一句話尚未問完,孫大山忽地捂住她嘴,又拉她閃到路旁一塊山石後麵。隻聽馬蹄如雷疾響,那群人從山腳後一重彎道中乘馬飛馳而出,到大道上轉彎,遠遠地向歙縣去了。
孫大山大喜道:“你們黃山派原來在山下還有養馬的地方?有無人看管?”
李青瓊搖搖頭道:“聽師姐說過,山下馬廄位置隱蔽,除了喂草料,平時都沒人看管,有時候馬廄裏的馬也會無端端少了一匹兩匹,多半是過路行人借了去的,師父說就算我們急人所急,做了好事”。孫大山笑道:“原來如此,你能找到這馬廄不能?”
李青瓊又搖搖頭,茫然若失:“我去年上山,今年下山,好像這一年過得無知無覺,師父也不大教我管我,每日隻是跟著師姐,看她練功。現在就連自己門派的馬廄在哪裏也不知道。但我這麼貿然下山,爹爹媽媽知道以後,一定要責怪我不聽師父的話”。但隨即轉念:“不會,不會的,師父雖然不信我,但我把經過來由跟爹爹媽媽一說,他們一定會相信我的,說不定還感激齊先生孫先生救了我”。
她這些想法,孫大山渾然不覺,隻說道:“走,咱們也去弄匹馬來騎騎”。
二人從那三人方才出來的彎道拐了進去,九曲八拐地尋了好久,孫大山拍手道:“是這裏了,果然沒人”。向馬廄中解了一匹馬,抱起李青瓊跨上馬背,也向歙縣飛奔而去。
午時將至,兩個人遙遙望見歙縣城門,孫大山忽地勒住韁繩,疑道:“他們在那裏做什麼?”李青瓊隨他目光望去,隻見旁邊山野空曠處,遠遠地有幾起人馬相對而立,驚道:“我師父,石…石先生,他們都在那裏”。
孫大山疑惑道:“隔得這麼遠,你怎麼瞧得出?”李青瓊一怔,道:“我師父那件灰色衣袍終年穿著,錯不了的”。孫大山又道:“那石封子呢?”李青瓊默然片刻,道:“我回到觀中後,有機會時就仔細觀察他的身形,是不是那天晚上的黑衣人”。孫大山心道:“這女娃子倒也有心”,又忙追問道:“那麼你看出來了沒有”。李青瓊搖搖頭道:“我……我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