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子死在一蓬六月雪裏，兩眼直直地望著濺了血的小花，她那雙蒼黑的小手，從冥冥的黑霧中抻出來，自指尖往下開始腐爛，有點像剝竹筍的聲音。
我捂住眼睛不敢再往下看，我的恐懼一絲一絲地抽出我的心，像蛇毒一樣在我的血中蔓延…………
而我，已經跟師傅去她那裏，像一隻死屍一樣跳進這些可怕的黑霧裏。
劉郎坪死了路過的新嫁娘，和從幾百裏外，溪清劉郎村來送親的六個人。屍體已經開始腫脹起來，蚊蠅開始在上麵亂飛。
新嫁娘的親人從家鄉請了一個老司來趕他們回去。
湘西趕屍雖是民俗，但也少見，更何況各村老司的法術高低也是讓村人津津樂道的。
上次有一個外村老司，把七八個死人都變成了半大的豬兒，拿一根還透著青的長竿輕輕鬆鬆從官道趕了走。那些都是搬山的石匠，山崩了，一齊壓死了，斷了頭的需接上才能施法。
但這次的老司工夫就得用得大些，死人還是死人，卻已發臭了，肚子撐得老大，蚊蠅成群亂轉，若不慎起立，必是脫下一層人皮。
龍胡老司就地起祭壇做法封屍，他邁步到屍體邊上去，將死屍的臉整齊劃一。
輕輕朝死屍鼻孔搖了幾下扇子，蚊蠅盡數退去，臭味也漸漸消失了。
那屍體仿佛棉布曬脫了水一般收縮起來，腫脹也沒有了，竟致清明得和生人似的，如在夢中。
大家倒吸了一口冷氣，驚歎於這老司的功力。
緊接著就是還魂，老司灑了符水之後，便令徒兒祭祀起舞。
年輕趕屍匠龍淩的穿著一襲紅黑色道袍，不覺讓大家吃了一驚，人言趕屍人收徒兒越醜越好，可這少年卻是標致得讓人歎言。
他俊秀的眉毛精致得像一把劍，黑發披到肩頭，用一根杏黃帶子縛了，澄淨墨色，眼睛深邃大而圓，越發襯著朗目深情。他的身材高大結實，舞蹈有如猛虎下山，矯健有有力，搖著一條白紙裁成的招魂的幡旗。
老司唱起歌咒呼喚亡靈歸回，一時間如泣如訴，蒼涼悠遠，竟讓生者也恍惚起來。
“生人勿擾，生人勿驚。招魂引魄，行人回避。年遇三十，雞年侯月馬日生者，不可轉身蹙之，趕快歸去。月朗星稀，開天明乎。還汝本身，附亡魂乎。汝家汝親千裏遠，汝死屍身在他都。異土難收汝皮肉，他木不掩汝枯骨。蚊蠅叮擾甚煩憂，風雨相侵更悲苦。魂兮歸來附汝身，隨吾歸葬望舊屋，山河相隔莫阻攔，一路好風入故土。魂兮-----歸來，魂兮-----歸來乎。”
風起了，站在田梗上相望的農人都感知了陰魂的逼近，它們像蒸蒸而上的寒氣徘徊不定，那些對死者有相生相克的早已嚇得跑回了家，就著冷水咽下去一把糯米。
龍淩老司於是唱起第二遍來，農人感到陰風從臉上嗖嗖而過，刀子似地刮人，然後他們驚奇地發現老司插在瓶中的柳枝像受了極大的風一樣彎下了腰，葉子籟簌抖動。
老司小心走到並排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麵前，屏息靜氣似在醞釀什麼。
半晌，突然睜開眼睛暴喝一身“起！”，順勢手往上一揮，那些屍體齊刷刷地直立起來，遠在十餘丈外的田梗上，圍觀的村民發出了一聲壓低的驚呼，膽小些的轉身悄悄匿去。老司笑了一笑，向側旁打點完畢的徒兒點點頭。“徒兒，快快把長生燈續上。”
於是，王家雇來的幾個趕腳挑夫便擔起法器擔子，龍淩一手提陰鑼，一手輕輕搖著引魂的旗翻，頓時死屍的衣服開始細微的顫抖起來，龍胡老司一聲暴嗬：“生靈聚起！”那些被招魂引魄的屍體聽到後，一個個像插燭似地排在他的身後，站成一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