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下五劍(1 / 3)

陽光明媚的日子裏,柳猜眉坐在柏崖的大鬆樹下。他雙足跏趺跌坐,左手疊在右手上,拇指相對置於腿上。他的神態永遠安詳,顯得與略帶稚氣的麵龐極不相符。他的眼上蒙著白綾,他卻在抬著頭出神的“望”著天空。天上有白雲,有飛鳥,有驕傲的鷹。

山風呼嘯,他坐在這裏;烈日炎炎,他也坐在這裏;雨雪紛飛,他還是坐在這裏。自從來到七木林,他就開始坐在這裏。從清晨到傍晚,從春天到冬天。春花秋月,朝露暮雁。他卻沒有改變過。

安靜的天空突然喧鬧起來,兩隻老鷹撲騰著在撕奪一隻兔子。你啄我抓,鷹羽亂飛。自從柏小柔下了山,柏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嘈雜過。柳猜眉抿著嘴唇,單薄的唇角微微向下翻了翻。他輕輕招了招手,兩隻老鷹就逐漸安靜下來,盤旋著落下來,落在他的膝蓋兩邊。他摸了摸兔子,兔子竟然還沒有死。但大概是被嚇壞了,伏在地上喘著粗氣,一動不動。他從地上撿起幾枚鬆子放在手心,兩隻老鷹就安靜的啄食起來,他又輕輕摸了摸兩隻老鷹,兩隻老鷹親昵地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後騰空而起。柳猜眉望著天空,還是一臉寧靜。身邊的兔子卻突然豎著耳朵活躍起來,嗅了嗅地上的鬆子,伏在他的腳邊啃了起來。

柏洛披著青衣,青衣拖在地上。她懶洋洋地提著個竹籃,睡眼朦朧地打著哈欠。她的臉色毫無血色,異常的白。她伸手遮在額前眯著眼睛望了望天,然後揉了揉眼睛,愁眉苦臉地喃喃道:“好久沒見過太陽了,好難受。”

”小柔這丫頭,特意囑咐我照顧你。“柏洛坐在柳猜眉旁邊,從籃子裏取出兩碟小菜,又取出一壺酒。她撇著嘴牢騷道:”我照顧你,誰來照顧我?自從小柔下山後,就沒人替我送飯了。孤舞受了梅師姐的命,不許她替我送飯,說是要讓我自己去梅溪吃。這麼遠的路,我怎麼受得了。幸虧桃花郎這小子有良心,還記得我這個師叔,每天替我送飯。”

柳猜眉一動不動。

柏洛喝著酒歎著氣:“我知道阿郎的心思,小柔也知道阿郎的心思。阿郎也知道小柔的心思,所以他才總會去為難阿詩。但感情這種東西卻是從來不能勉強的,就像當初……“

柏洛突然不想再說,她沒有在柳猜眉臉上發現自己想要的那種效果。柳猜眉顯然不是一個好聽眾,他的臉上始終毫無表情變化。她望著地上的鬆子殼,拿出兩個桃餡饅頭遞給柳猜眉道:”桃花郎雖然劍法不怎麼樣,但做饅頭的手藝還是挺好的。嚐嚐吧,蠻好吃的。你雖然已經修成辟穀,但總是餐風飲露,吃鬆子鬆針也不好吧。“

柳猜眉愣了愣,接了過來。

”丹師兄和規師兄也下山了。“柏洛站起身來,神情落寞的望著遠方:”師傅走了了,青師兄也走了。這裏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為什麼都要去外麵,這裏不好麼?他們明明說過小青山就是我們的家,但是他們卻都走了。“

”山下不好。“柳猜眉搖搖頭認真道:”這裏很好。“

柏洛望了望柳猜眉,繼續坐下喝酒。

柳猜眉吃著桃餡饅頭,輕輕道:“他們會回來的。”

柏小柔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望著台上的無聊和楊夕。

兩個人身型都很單薄。無聊麵黃肌瘦,楊夕臉色蒼白。但兩人卻都是不斷搶攻,剛猛之極。你來往往,拳拳到肉。

纏鬥半天,無聊突然向後一躍,二指並攏,飛快地在自己心口周圍點了四下。然後他又彎下腰,雙腳一蹬,瞬間來到楊夕麵前,突地伸出二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又在楊夕心口周圍點了幾下,然後又縮著身子回到原處。他枯黃的麵皮突然就紅潤起來,深陷的眼睛也突然有了神采,頭上的手印就像染了血一般殷紅殷紅。楊夕的臉色卻變得更加慘白,他捂著胸口挑眉道:“截血指?”

無聊點點頭:“不錯,正是二截指禪。”

”名不虛傳。但還不夠。“楊夕掄起右臂,化掌為刀,喘著粗氣對著無聊又衝了上去。

他的腰上插著一把金刀,他卻不拔出來。無聊沒有用兵器,是以他也不用。他以掌為刀,竟也顯得威風凜凜,氣勢逼人。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但他卻從不退縮。即使拚著挨上無聊的三拳兩腳,他也要砍上無聊一手刀。

這股睥睨的氣勢,就是無敵。而這種刀法,也叫作無敵。

了塵和尚望著楊夕,突然皺起了眉。

華服男子好奇道:“大師?”

了塵摸著胡須,轉頭道:“他用的好像是楊家無敵刀。”

蟲大師道:”這就是無敵刀麼,果然氣勢逼人。他已經中了截血指,血氣凝澀,卻還有這般氣勢。當真不凡,不愧‘無敵’二字。“

了塵和尚眼神空洞,似乎在想一件很遙遠的事。半天他才慢慢地搖搖頭:”這套無敵刀,招式雖然簡單,但卻氣勢非凡,至剛至強。若不能控製,極易損壞筋脈。即使在楊家,能使這套刀法的人也是極少。我少時任性輕狂,恣意縱情,所以這套刀法家父並未傳我。自從先父死節李陵碑,我大哥替王赴宴喪命,三哥被馬踩為泥,這套刀法除了四哥之外,天下就再也沒人會這套刀法。但四哥自從十幾年前歸家之後,一直深居簡出,不問世事,從未聽過他有過傳人。平白無故的,這楊姓少年怎麼會使出這套刀法。“

華服男子笑了笑:“大師也許看錯了,也許他隻是湊巧有這股氣勢罷了。不然,你看他已經漸漸敵不住小和尚了。”

場上,楊夕臉色更加慘白,他呆滯之下,又挨了無聊一掌,他步伐踉蹌地退後幾步,猛地拔出身後的銀簫,他頓了頓,又將銀簫插了回去。即使這般下風,他還是不願以兵器之利勝之不武。

他右手橫在胸前,左臂斜伸,五指捏在一起,宛若一柄長槍。他右手揮舞護住胸口,左手向前連刺,宛若朵朵梨花,又向著無聊攻了過去。

”太公無敵刀,太君梨花槍。“了塵和尚神情大變:”他到底是誰?“

楊夕左手為刀,猶如猛虎下山,大開大合,剛猛至極。右手為槍,卻如一條毒蛇,見縫插針,陰柔綿軟。一時之間,又敵住了無聊。

無聊一拍腦門一咬牙,突然又猛地在自己四肢手腕、腳腕上使勁戳了一戳。他頭上冒著冷汗,骨瘦如柴的四肢突然慢慢開始膨脹,上麵青筋爆出,宛若虯龍一樣猙獰扭曲。無聊汗如雨下,轉眼又化為蒸汽。他渾身熱氣騰騰,膚色赤紅。他咬著下唇,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蟲大師身後的小和尚一臉急切地對著蟲大師道:“師傅,師兄他的身體……“

蟲大師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無聊的速度開始變得極快,他躲開楊夕的攻擊,一瞬間就到了楊夕身後,然後“嗖嗖嗖嗖”在楊夕的四肢手腕、腳腕上和自己同樣的位置上點了四下。楊夕的雙臂垂了下來,他雙腿顫抖,搖搖晃晃地站立不穩。

”這就是截脈指。“無聊望著楊夕道:”你認輸吧。“

楊夕額上冒著冷汗,喘著粗氣沒有說話。

”好厲害。“柏小柔目瞪口呆,她扯著身邊的劉小禾和張無衣問道:”你們猜誰會贏?“

張無衣托著下巴:“小和尚吧,二截指果然神妙無比,名不虛傳。他截了自己的血脈,使自己血脈加快運動,完全亢奮起來;他截了小鳳的血脈,卻讓小鳳血脈阻塞,開始行動不得。小鳳是個病秧子,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吃不消了。他如果不拔刀的話,他是贏不了的。“

劉小禾搖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卻看好小鳳。小鳳在四大神獸中號稱‘智慧第一’,一向深藏不露,連我都看不透他。他不拔刀,是不願占兵器之利勝之不武。他雖然不肯用那柄金刀,但他身上卻還有另一把刀呢。”

張無衣笑道:“不就區區一粒龍虎丹,至於讓他這麼拚麼?“

”小鳳的話。“劉小禾望著場上道:“那可不一定。”

張無衣撇撇嘴:“絕對不會的。“

楊夕捂著胸口使勁咳了幾聲,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詭異的紅。他喘著粗氣,使勁睜著已經有些迷糊的眼睛。他幹瘦的右手上開始泛出一股幽幽的青光,然後開始變得潤澤起來,就像一片青玉雕成的梧桐葉。他的左手白淨,比右手稍大一點。他的左手卻開始幹癟,就像一朵花兒突然枯萎。他白淨的左手開始變得幹瘦,指節突兀,慘白慘白,宛如骷髏的手爪,隻剩下了骨頭一般。

金刀銀簫梨花槍,梧桐小手枯骨刀。

劉小禾望著張無衣,張無衣裝作視而不見,他望著台上堅定道:“枯骨刀對身體損害極大,小鳳強行使出這招,已經是強弩之末,和尚隻要挨過去,最後贏得肯定還是和尚。”

”我認輸了。“無聊望著楊夕突然道。

無聊搖搖晃晃地喘著粗氣道:”你雖然有著‘不死鳥’的稱號,但你畢竟不是莫離,你這樣不要命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楊夕的雙手慢慢恢複正常,他想了想,認真道:”隻是不想輸而已。“

無聊道:“即使死?”

楊夕點點頭:“即使死。”

或許有戰死的楊小鳳,卻沒有戰敗的楊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