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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俠探
白岩
清朝晚期,永清縣出了一位在縣域裏和周邊州縣都有著響當當的名號的人物,人稱之為‘風流俠探’,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劉寶禎。說到風流,倒不是說他在情感上有多少風流軼事,而是說他憑借著滿身的武藝,俠肝義膽,拿賊捕盜,扶弱濟貧,維護一方平安,是一位德藝雙歸的鄉裏雋才。他這一副俠骨柔腸的豪邁氣概,堪稱大家風流。
劉寶禎,字保義,文安縣大清河畔劉莊人。劉寶禎自幼喜愛武術。幼年其父帶他在滄州尋師學習武術,曾師承霍家拳、王五刀的門人,後來又受一個道士的點撥,練就了一身輕功在身。劉寶禎先後拜在三位名師門下,十餘年勤學苦練,終於飽有真才實學。劉寶禎年漸長成,卻家遭大厄。這年家鄉遭疫,父母先後染疫不治而亡。劉寶禎遭了喪親之痛,又失了衣食所托,隻得辭師尋求生理。可是自辭師出世,恰逢時局混亂,撚軍北上,京畿一日三驚之時。劉寶禎回至鄉裏,尋親不著,訪友不見,生理陷於困頓之中,隻得再外出尋找生路。這天劉寶禎來到永清後羿鎮,與眾傭聚於街口求工,偶遇一位王姓財主,來此要尋個看家護院的後生。正和著爺兒倆有眼緣,王員外一眼便看中清瘦精幹的劉寶禎。一問,說又學過武藝,王員外心中更是喜歡,於是一拍即合,收做護院長工。每日三餐由東家關顧,冬夏各供有應時的衣物,且每年尚有二兩銀子的零用。劉寶禎尋得主顧,衣食無憂,自然高興。自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一心一意地在王員外家做起事來。
王員外夫婦年逾五旬,生有七女,未得男丁,一直謀算著要攀一個上門女婿,以養老送終。年來求了媒婆去尋,每每不得,心中懊惱沮喪不已。自劉寶禎來過一年以後,王員外覺得這個年輕後生為人憨厚正直,人品不錯,堪堪可任可信,且又無家人累贅,心中中意,便央人說贅。劉寶禎自出世以來,散蕩無歸,方才有了落腳之處,已是滿足。而今又有東家願招贅東床,實屬得隴望蜀,倒也愜意,遂滿口應承下來。這時東家七女之中已嫁出四女,於是王員外高高興興地選良辰,擇吉日,依序將第五女嫁與劉寶禎為妻。
五姑娘有姓無名,父母每每喚之五丫頭,年已十七,秀外慧中,知情達理,十分賢良。自從嫁與劉寶禎,遂稱為王氏。雖然居家贅婿,卻從不以身在娘家托大,謹言慎行,一心一意侍奉著丈夫,夫妻倒也和睦。轉過年來,夫婦得了一女,取名蘭兒,亦喚作大丫頭。王員外夫婦雖是高興,但也不無憂愁,唯恐女兒女承母業,盡生丫頭而斷了子嗣。又過了三年,五丫頭果然又添了一個男孩兒,取名叫玉兒。王員外喜出望外,在孩子滿月的時候,搭台請人唱戲,整整熱鬧了三天方罷。
劉寶禎自入贅王員外家,與王家人的情感更是進了一層,每天忙裏忙外一身不閑。這王家雖說不上是豪門大戶,可家裏也有三幾百畝良田,常年雇傭著十來個長工做活,家境可謂殷實。劉寶禎白天帶著長工們在地裏做些莊稼活兒,自不必說,晚上還經常起來巡夜。高興時便在僻靜處將滿身的武藝踩踏一遍,直練得通身是汗才得罷手。劉寶禎心智靈透,常在練習武功中深究領悟,自是武藝非但不丟,反而精進了。
自劉寶禎來到王家,屈指算來也有七年的光景。這幾年裏,王員外的六女、七女先後出閣,家裏便隻有翁婿外孫等諸人。且喜家中人丁健旺,翁婿親睦,事順業達,太太平平,一家人倒也舒心快樂。
北方的氣候,一般幹旱算是常年,貧苦人家拆借著尚能度日。若遇了大旱,這貧苦人家就得逃荒要飯。這一年鬧起特大慌旱,貧苦之家紛紛沒了生路,由是匪患蜂擁,盜案洶洶。鄉裏富戶,東家遭搶,西家受盜,連連出事,一時人心惶惶。一些有藝在身的不良之人,也趁火打劫,興風作浪。就在這一年的初秋,一天夜裏,王家也經了一遭盜賊的騷擾。這一遭騷擾王家倒是沒有損失,可劉寶禎卻自此傳名。
原來,在這年初秋的一天夜裏,月兒正明,劉寶禎夜半起來,到外麵小解,和往常一樣,順便到大院兒各處看看,這也是他幾年來養成的習慣。待走到後院牆角處,忽然聽到有輕物落地的聲響。劉寶禎一驚,忙隱身於牆角定睛細看,隻見一黑物從對麵牆根慢慢長起,長做人形,快速溜閃到正房後簷下,一步一停,四處張望。劉寶禎明白,這是個夜躥的賊人來此行竊。劉寶禎見這賊人賊頭賊腦的樣子,不僅不害怕,反而覺得好笑。看看那賊人快到近前,劉寶禎輕輕嗽了一聲,駭得那賊人一怔,忙裏就地一溜翻滾到了院中,悠悠站立起來,竟然不跑,隨之從腳下泛出一股烏塗塗的黑煙。劉寶禎一看,就知道此人有些來曆,心中也是翻了一個個兒。心中暗想道,不知這個賊人看中了我家什麼物件,夤夜來此偷盜。看樣子這個賊人是有功夫之人。而今計,無需招惹他,免得無端結下梁子,貽害無窮,隻管在他並未得手之時,驚走他也就算了。於是穩住心神,依照江湖規矩,從牆影兒中走了出來,現身月光之下,抱拳說道;
‘這位朋友,不知是哪條道兒上的,來此有何貴幹呢。’
那賊人卻不回話,依然穩穩站定,一動不動。劉寶禎不見回答,便又說道;
‘這位既然是武林中的朋友,當坦蕩些。若是饑了,飯是現成的;若是盤纏缺了,在下雖不是富有之人,但也有二兩銀子奉送。不知朋友肯笑納否。’
但見那賊人巋然不動,仍然噤口不言,劉寶禎心下大疑,忖道;此人行徑,難道是為我而來嘛,他又如何知道我是練武之人呢。看對方無動靜,便又道;
‘既然這位朋友不肯就食納財,想必是有意來訪在下的了。在下雖學過幾年拳腳,也隻是略得皮毛而已,本不敢在外人麵前現醜。而今大駕光臨,指在在下頭上,在下隻得勉為其難,奉陪朋友走兩趟拳腳,切磋切磋,以求長進。不知這位朋友肯容諒否。’
劉寶禎說了半天,那賊人就是不動聲色。劉寶禎心下思想,這人好生穩當,定是個武學大家。隻是要有一個辦法破了他這局才好。靈機一動,便忽然一矮身,順手撿了一隻碎瓦片,借起身之時疾速打了出去,正中那人。隻聽得‘撲’的一聲,那人應聲萎縮著倒下。可是尚未著地,忽而身兒一躍,竟上了後院北房去了。劉寶禎一驚,但要去追,又怕中了賊人的圈套,故而止步。看看賊人去了,劉寶禎回來看妻子孩子,依然安穩熟睡,才放下心來。此後劉寶禎怕再生事故,便不敢解衣,在屋中隻略坐一坐,將方才的事情細想了一回,心下躊躇不定。為防萬一,便拿了自己順使的佩刀,忙又出來再巡。
這一夜再無事。
天明以後,劉寶禎將夜來之事稟告王員外,王員外聽了隻嚇得麵如土灰,身兒不住地顫抖,慌忙顫顫巍巍地問姑爺該怎麼辦。劉寶禎看老泰山這副情狀,忙滿麵堆笑,豪氣英壯地安慰王員外不必慌張,說隻是些蟊賊草寇,有我在家,料無大礙。王員外聽了,將信將疑,仍不能放下心來。
一連幾日,劉寶禎整裝緊束,背背大刀,一副臨戰的架勢,裏外巡查,晝夜不停。可是這幾天偏偏平平靜靜,連個賊人的影子也不見。看看無事,王員外把日裏提吊的心方放下來。劉寶禎知道此事斷然不會就此了結,有夜裏那一瓦片的過節兒,這個夜訪的不速之客定然不會甘休的。
又是幾天過去,依然平靜無事。劉寶禎心下也疑惑起來,想這賊人真的罷休了不成。雖然如此,劉寶禎仍不敢懈怠。又過了些時日,一天夜裏,時過三更,彎月已然西墜,夜色不是很明。劉寶禎提著精神,加著小心巡夜。剛剛走進後院,就聽‘啪’的一聲,一塊問路石投在院中。劉寶禎心中一震,知道那賊人果然又來了,忙閃身立於牆根,定下心神,觀察動靜。但見西屋房脊上現出的卻是兩個黑影,弓腰縮背,輕手輕腳摸到房頂前沿,一躍跳下房來,落地竟沒有大聲響。劉寶禎暗自點點頭,知道這兩個人是練家子,有些根基。雖然輕功算不得上乘,這一躍一跳的功夫,少說也有十來年的苦修。劉寶禎於是心中便有了底。那倆人站穩腳跟,相互小聲嘀咕了幾句,剛要分散開來,劉寶禎便在牆根朗聲說道;
‘朋友,光臨寒舍,有何意為。’
那兩個賊人一聽,不由一怔,忙背靠背自護,並不答話。劉寶禎一看並無反響,便道;
‘有緣一麵便是朋友,請道個遵行吧。’
那兩個人互相對看一眼,一矮身形肩並肩齊躥了過來,舉起雪亮的馬刀便剁。劉寶禎看得真切,一不慌二不忙,見那兩個人來得切近,劉寶禎一個獅子擺頭,閃身躍上房沿,趁勢回頭打下兩顆石子,正打在賊人的兩口刀上,鏗然有聲。兩個賊人一怔,吃驚不小,一溜翻滾,又退回院中央,背靠背站穩自護,一言不發。劉寶禎不知這兩個人的來路,不肯下狠手,便喊了一聲‘著’,又打出一顆石子,趁那倆人躲避之時,一躍下房,聲響皆無。兩個賊人看出不是來頭兒,拔身便走,分別躍上兩側的廂房。劉寶禎看得真切,疾速打出兩顆石子。兩個賊人各痛叫了一聲,跌下房來,動殫不得。劉寶禎上前撿了各自的兵刃,摘了各自的百寶囊,解了賊人的絲絛將其等縛了,叫醒在西廂房睡覺的家人老孫頭,讓他到前外院叫那幫長工夥計們,把賊人帶到長工房裏去。老孫頭戰戰兢兢爬起來,挑了一燈去前院叫人。長工們得了信,提著燈籠一哄而來,吵吵嚷嚷的要看賊人長什麼模樣。王員外在上房聽了外麵吵吵嚷嚷,直嚇得渾身顫抖,幾乎尿了床。後來聽說是來了賊人,已讓五姑爺給逮住了,方才放下心來。但仍緊閉房門,不敢出來。
長工們拿了繩索過來,看姑爺已然把賊人捆了個結實,便叫叫嚷嚷著把賊人推推搡搡壓進長工屋。這兩個賊人被劉寶禎的石子打麻了筋骨,被長工們這一推搡,倒活動開了。劉寶禎上前摘了他們的蒙麵,一看是兩個二十掛零的年輕人,不禁歎口氣道;
‘年紀輕輕,就有這麼俊的功夫,本是不易,可惜,可惜。行俠仗義之事不為,怎麼竟做這齷齪見不得人的勾當。’便對長工們說;‘你們也不用難為他們兩個,等到天亮了送官就是了。’
隻聽賊人之中有一個人說道;
‘這位宅主,你不用報官。今天被你縛了,是我們兄弟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我們認栽了。我們原是聽‘皮人’侯所說,此宅有個會武功的,功夫很是了得。是我們心中不服,此來就是想會一會這位高人。我們不做雞啄狗盜之事,為什麼要送我們見官呢,這可不是道上的行徑。’
劉寶禎聽了,仔細打量著說話的人。見此人眉宇間現出一股肅氣,確實不像不正經的人。於是說道;
‘既然朋友有前情,自然不當非禮以待。’
說著上前給倆人去了縛繩,將百寶囊和刀還了二人。劉寶禎又說道;
‘二位朋友既為切磋武功而來,為何不在白天光明正大而來,卻在夤夜趁黑偷偷摸摸而至呢。’
一個黑麵漢子有些羞赧地說道;
‘因了‘皮人’侯對宅主誇讚,說宅主有好俊的功夫,我們兄弟不服,才來此探個虛實。我們兄弟本想白日來訪,又怕藝不如人,當庭出醜。所以才換了夜行衣服,深夜來探個究竟。’
眾人正在屋裏說話,忽聽窗棱一聲震響,窗紙抖動,正是一鏢打在窗棱上的震動。眾人大驚,一個長工忙吹息了燈。劉寶禎料定此人必是和這兩個年輕人一夥兒的那個‘皮人’侯,便開門從屋裏走了出來,那兩個年輕人也跟著出來。劉寶禎對房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