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大地蒼茫,皓雪千裏,塵世間的一切肮髒汙穢都被這晶瑩聖潔的白雪覆蓋,掩埋。

真的能夠永久掩埋麼?

冬去春來之後,白雪消融,那曾被掩蓋的不堪之物依然會重見天日,甚至更加肮髒,更加汙穢。

但此刻眼睛看到的是一塵不染的皚皚白雪,聖潔的白雪,豈能看的到那雪底的不堪!

眼睛是多麼容易被表麵的事物蒙蔽啊!

月夜,一輪圓月高掛天空,冷的發白。幽幽的白光籠罩大地,如同白晝,靜謐的可怕,靜謐的恐怖。

雪花壓得梅枝彎彎,更添幾分婆娑之態。白色聖潔,水紅淡雅,味清醇有韻;枝幹如鐵,耐霜寒,鬥風雪,品質高貴,所以從古至今,詩文中常以梅花比喻君子高誌,君子也以梅花自比,但又有幾多君子能夠真正稱得上高風亮節。

“不要人誇顏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多麼高貴,又是多麼的寂寥孤獨!

金陵梅莊,萬梅竟放,暗香浮動。

白衣如雪,長發如墨,如星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一株綠蘿,仿佛與這白茫茫的世界融為一體。

一陣輕風,如冰如刺,他渾然不覺,輕輕地伸出手指在一朵梅花上淩空輕撫,好像生怕弄傷那柔弱的花骨。

他抬起頭看著遠方,眼神中充滿無盡的哀愁。

良久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輕聲低吟:“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環佩、月夜歸來,化作花魂幽獨。猶憶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進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你又在思念姐姐了?”語氣中頗含幽怨之意。

那男子依舊看著遠方,良久才歎聲道:“這些梅花依舊開的這麼嬌豔,哎!可惜,可惜她再也不能陪我一起飲酒賞梅了。”語氣哽咽,淒切。

“天哥,姐姐雖然走了,但還有我,我會陪著你一起飲酒賞梅。”聲音清脆,如出穀黃鶯。

公孫昊天慢慢轉過身來,看著眼前一位全身紅裝的少女,柔聲道:“紅妹,謝謝你!自從蓉兒走後,你一直盡心照顧麟兒,真是辛苦你了。這段時間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紅娘子從坐著的凳子上站起身來,看著他,一雙妙目滿含柔情,雙頰微紅,低聲道:“天哥,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和麟兒,我心裏十分歡喜。我,我希望能夠照顧你們一輩子。”

“照顧一輩子”,不論是男子對女子說,還是女子對男子說,那意思都是再明白不過了,是想要和對方廝守一輩子。是一生的賦予,是一生的承諾。

“一輩子”是所有愛情期盼的結果,不論這一輩子是長還是短,是苦還是甜,隻要能夠相偎相依,相濡以沫,真心相對,這就足夠。

愛情並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擁有彼此的心,擁有彼此的靈魂。

那刹那的擁有就是永恒!

公孫昊天側過臉去,看著皚皚白雪,歉聲道:“紅妹,我的心早已跟著蓉兒走了,剩下的隻不過是具行屍走肉而已。你又何必···”

紅娘子打斷他的話,道:“姐姐已經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會。你要醒一醒,不要再消沉下去,要重新開始生活,不能深陷過去。”

公孫昊天淒切地道:“重新開始,重新開始,嘿嘿,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如何重新開始。”聲音中有說不盡的淒涼孤獨之意。

紅娘子道:“你還有麟兒,還有我,我們可以一起重新開始。”

公孫昊天喃喃地道:“麟兒,麟兒······”

紅娘子瞪大了眼,滿臉興奮之色,道:“我們一起撫養麟兒長大成人。”紅娘子知道,麟兒是打開公孫龍內心的一把鑰匙。

公孫昊天看著她道:“麟兒是我唯一的牽掛,我之所以沒有追隨蓉兒於地下,就是要將麟兒撫養成人。”

公孫昊天暗想,我的一切都給了蓉兒,此生已經不會再愛上任何別的女子。紅妹如此待我,這份情意我這輩子是報答不了了,我不能給予她任何承諾,我更不能欺騙她,不能毀了她的一生幸福。

過了片刻,他又接著道:“紅妹,我一直把你當做至親之人,我和蓉兒一直都把你當做親妹妹。我們一直希望你能夠找到個好的歸宿,一輩子幸福快樂。”

紅娘子眼圈微紅,眼眶中淚水盈盈,道:“天哥,這些年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情意?我一直跟著你,照顧你,愛著你。你娶了姐姐,我並不生氣,反而為你高興,隻有姐姐那樣的女子才配的上你。”

她頓了頓,看著一株梅樹,回憶著以前那些酸甜苦辣,接著道:“但是,現在姐姐已經死了,她不會回來了,她不能再照顧你了。就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紅娘子期盼地看著公孫昊天,臉頰上的淚珠宛若花瓣上的露珠,晶瑩閃亮。

都說女子淚如珍珠,但是珍珠有價而情無價,更何況淚水是情之精,情之魂,豈能以俗物相比。

公孫昊天道:“紅妹,你的情意我了解,你對我的情意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但是我的心裏隻有蓉兒一個人,不論是生是死,永遠隻有她一人,再也容不下任何別的人了。”

紅娘子道:“天哥,姐姐已經死了,你為何還不能忘了她?難道一個活著的紅娘子不如一個死了的周清蓉?”

公孫昊天怒道:“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蓉兒,古往今來,天上地下,隻有一個蓉兒,永遠隻有一個。一百個,一千個紅娘子也抵不上一個蓉兒。”

說罷,他反手一掌擊在身旁的石桌上,登時石屑紛飛,紛紛而下。他眼角兀自微微顫抖,顯是憤怒已極。

紅娘子哭泣道:“好,好,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一張水嫩的臉氣的如同白紙一般毫無血色,圓圓的大眼睛也如死灰般黯然無光。

接著憤憤地道:“既然你如此厭惡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一死了之,免受煎熬。”說罷,手腕一抖,右手已多了一柄亮燦燦的短劍,揚起右手,對準自己的心房用力刺了下去。

匕首距離身體尚有一寸,陡然停住,紅娘子的手腕已被一隻有力的手掌牢牢攥住,好像嵌在石壁中一般,紋絲動彈不得。

公孫昊天已經站在她麵前,左手牢牢抓住紅娘子的手腕,雙眸瑩瑩有淚光,柔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對,方才我不該對你發這麼的火。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紅娘子撲在他懷中,幽幽嗚咽,道:“天哥,我們相識五年多,你從來沒有對我發過這麼大的火。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蓉姐姐,惹你生氣,姐姐神仙般的人,沒有人能夠比的了。”

公孫昊天雙眼濕潤,輕輕拍著她消瘦的雙肩,柔聲道:“你是個好女孩,好女孩。我,我······”聲音嗚咽,再也說不下去。

紅娘子抬起頭,看著他那消瘦,慘白的臉頰,低聲道:“天哥,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實,你心裏永遠想著她,念著她,不像別的人那樣朝三暮四,我高興的很。”

紅娘子側過頭,看著遠處,幽幽地道:“我很羨慕姐姐,姐姐嫁給你,她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

公孫昊天道:“是蓉兒讓我幸福,讓我快樂,讓我的人生有了意義。但我卻沒有好好照顧她。”聲音中有說不盡的悔恨,說不盡的哀愁。

紅娘子安慰他道:“姐姐走的時候說‘我這輩子雖然短暫,但天哥給了我一切,他知我,懂我,愛我,憐惜我,一個女人想要的一切他都給了我。但是,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照顧他了,他的恩情我隻有來生再報。’”話未說完,聲音早已泣不成聲了。

公孫昊天的淚水也早已潸潸而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隻要有愛,有情,就有淚。

一陣風過,滿園的梅花隨風飄舞,陣陣幽香隨風傳向遠方,把這美麗的事物傳向人間,慰藉寒夜中孤寂的靈魂。

冬風不再寒冷,因為有情,有情的人心房永遠滾燙,永遠不會寒冷,即使是在這寒冷孤寂的夜晚。

良久,良久。

紅娘子站直身子,淚痕未幹,但那雙大大的眼睛又充滿了異樣的光芒。

“天晚了,我回去休息了。天哥,你也早點去休息吧!”紅娘子輕聲道。

“好,紅妹,你去吧。好好休息,莫要再傷心。”公孫昊天看著她那憔悴的麵龐,心裏甚是憐惜,柔聲道。

紅娘子道:“我已經沒事了,哭過一陣,淚水好像把心中所有的煩惱都洗盡了。”說著便向園門走去,步履輕盈,仿佛剛從身上卸下萬斤重擔一般。

公孫昊天看著她輕鬆自在的模樣,心裏登時也輕鬆了很多,轉過身,向一座小亭走了過去。

那是一座八角小亭,古樸典雅,更添梅園的秀氣。

亭中四個石凳,一張石桌,桌子上一壺酒,四碟精致糕點,這些是一早就送了過來,隻是公孫昊天和紅娘子一直觀賞梅花,還未把酒賞月,紅娘子就已回去了。

公孫昊天對著月亮坐了下來,慢慢斟了一杯酒,“咕咚“一聲,一大杯酒下了肚。

淡淡的月光,清雅幽香的梅花,清冽的醇酒,世間又有幾多如此良辰美景。

一杯,又一杯,清酒就著梅香,和著月光,不多會一壺酒就全到了公孫昊天的肚子中。

他站起身,轉身欲走,突然間幾聲金鐵交接之聲傳了過來,他身形一晃,人已掠到院外的一株大鬆樹上。

隻見山腳下,八名大漢手執兵器圍攻一個全身雪白裝束的男子。那男子在八名大漢圍攻之中,左躲右閃,來回穿插,雖然身法精妙,但腳步稍顯淩亂,顯然是體力不支。九人愈打愈近,不多會就到了半山腰。

那白衣男子在八人圍攻之中,實難脫身,突然他腳下一個滑步,側身閃到東北角那名大漢身側,那大漢右手揚起,一把金絲大環刀當頭向白衣男子砍去。

那白衣男子一個側身,右手執劍,直刺那大漢腰間要穴。

那大漢見來招迅捷,不及細想,向後退步,同時右手大刀一轉,向那白衣男子手臂直削下去。那白衣男子手臂回收,身子貼著刀麵迅速從空隙中溜了出去。

原來那白衣男子急欲脫身,一招急攻逼得東北角的大漢退了一步,餘下七名大漢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那白衣男子脫身而去。

那白衣男子剛一脫身,身子便如離弦之箭,直向園門飛掠過去。一身白衣早已與白雪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隻見黑發飄飄,宛似鬼魅。身後八名大漢猶如脫兔,尾隨而來,但無論如何變換身形,始終趕不上那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距離園門尚有數十丈,公孫昊天便已看清來人模樣,當下腳尖一點,身子便如蒼鷹一般,自高而下,攔在白衣男子與八名大漢之間。

那白衣男子看見公孫昊天,喜不自勝,張口便叫:“大哥。快”一句話尚未說完,內氣一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撞上園門,幸好他應變及時,雙掌往門上一拍,借力消去了前衝的力道,腳下一個弓步,穩住身形。

隻聽“轟”的一聲響,那大門被他雙掌一擊,登時飛出丈許,在雪地上滑了數十丈方才停止,撞毀了一大片梅樹。

公孫昊天尚未著地,便覺漫天的寒氣刺骨而入,隻見五柄長劍當前刺了過來,封住身前去路,兩柄大刀分取左右雙臂,更有一雙利爪當空直抓,直取天靈蓋。

八人一體,急如迅雷,快如閃電,刹那間便如一張大網罩住公孫昊天。

如此淩厲,如此迅捷的攻擊,沒人能夠抵擋,甚至沒人能夠閃避。

唯一的出路在身後,但公孫昊天不是一個後退的人,因為他是神,劍神。

他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嵌在地上的石頭。

他沒有後退,因為他從沒後退過。

他也沒有上躍,因為他知道,一旦上躍,下身空門大開,即使能夠避得過頭頂一雙鷹爪,也萬萬避不開身下五劍二刀快如閃電的攻擊。

他就是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是在等死。

他在等,等一個機會。

雖然八人快如閃電,猶如一體,但畢竟是八個人,而不是一個人,隻要不是一個人,那麼各人攻擊的力道,速度就不可能完全一樣。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在公孫浩天這種絕世高手眼中,這些微乎其微的差別,就是破綻,就是機會。

就在最快的一柄劍沾到公孫昊天衣襟的刹那,他的人動了,動的很快,動的很詭秘。

比閃電還要迅捷,比鬼魅還要詭秘。

沒人能夠形容這一動的神奇,因為根本沒有人看清這一動是如何發生的。

公孫浩天就這麼詭秘地在八人的陣法中憑空消失了。

那八名大漢也當真了得,在這一擊必中的攻擊之下,對方突然消失,八人臨危不亂,回劍的回劍,收刀的收刀,刹那間收住身形,凝神戒備。

八人剛一回身,便看見圈外站著一名白衣如雪的男子,那男子正是公孫昊天。

那八名大漢不願相信,但又不能不信,世間竟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如此高強的人物。

這就是絕世高手。不僅僅是因為武功,更是因為這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魄。

麵對絕境,能夠臨危不亂固然難得。

而能於絕境之中另辟蹊徑豈不是更高一籌。

公孫昊天於刹那間發現了八人聯手攻擊的弱點,要對付如此淩厲的連擊,隻有避實擊虛,避強擊弱。

速度,在如此淩厲的陣法之中,速度不僅僅是攻擊的快慢,更能顯示出八人功力的強弱。

就在最快的一柄劍擊到之時,他不退反進,身形一錯,避開最快的一劍,直向最慢的一人欺身過去。在最慢一人身側的空隙中如魚一般滑了出去。

公孫昊天回過身,靜靜地看著眼前八人。

公孫慶怒吼道:“大哥,快殺了這些雜碎,他們殺了莊叔。”

公孫昊天聽了此言不禁大吃一驚,莊劍奴乃是我天下第一莊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功力絕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掌門之下。如此高強的人竟被這些來曆不明的人合擊而死,這些人當真要小心應付。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今天難免要大打出手了。

公孫昊天身形一晃,欺身到公孫慶身邊,見他滿身血汙,傷口中兀自流血不止,顯是受傷不輕。他手臂一揮,十指虛點,封住了傷口周圍的穴道,不多時,那傷口流血漸止。

那八名大漢見他淩空點穴,不禁駭然。武林傳說中雖有隔空取物,飛劍殺人的絕技,但那些終究隻是傳說,從沒見有人練成。但公孫昊天剛才的淩空點穴之技,八人都看的真真切切,半分沒有虛假。真想不到世間真有如此高手。

公孫昊天問道:“慶弟,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仔細說來。”他一邊詢問,一邊暗自凝神戒備。

公孫慶怒道:“我和莊叔準備一起在玄武湖飲酒賞月,剛到湖畔,樹林中就竄出十二名大漢,就是這些狗娘養的。”說著抬頭惡狠狠地瞪著那八名大漢。

公孫昊天仔細打量那八名大漢,見他們一身江湖豪客打扮,並沒有特殊之處,但每個人都英氣內斂,雙目炯炯,顯然內功已有很深造詣。

更令公孫昊天吃驚的是,以八人之身手,無疑是江湖一流高手,而竟無一人相識。他是武林中的劍神,武功之高,已罕逢敵手,更是交友廣泛,武林中成名人物可說是無一不識。而這八人仿佛憑空生成一般,非但沒有見過,簡直連聽都沒有聽過,心下也不禁惴惴。

公孫慶接著道:“這些賊人一出來二話不說,便將我二人團團圍住,出手更是招招狠毒。我詢問情由,他們始終一句不答,隻自狠命攻擊我二人,欲置我二人於死地。他們下手狠辣,招招陰毒,我二人不敵,且戰且退,心想他們必定是對付我天下第一莊來了,便向梅園這邊退來,要通知大哥小心戒備。”

公孫昊天問道:“那莊叔如何······”聲音悲憤異常,一句話竟沒說完。縱使他身經百戰,但聽到摯友致死,不禁難以自製。

公孫慶嗚咽道:“是我對不起莊叔,他為了掩護我,叫我突圍,自己留下對付他們,他拚死進攻,力斃四名高手,但最終,最終還是寡不敵眾,身受重創而死。”

公孫昊天但覺心跳加快,胸中一團火焰直竄入腦,立刻就想毀滅眼前的一切。

莊劍奴是天下第一莊的劍奴,從公孫昊天爺爺到公孫昊天,已經追隨天下第一莊三代人之久。莊劍奴更是看著公孫昊天從小長大,二人雖是主仆,實則情同父子。

聽到莊劍奴慘遭殺害,如何能教公孫昊天不傷心痛恨。

公孫昊天目眥盡裂,雙手緊握,強製克製心中的怒火。拱手問道:“恕在下眼拙,不敢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八名大漢好似聾子一般,渾然不聞,連眼睛都沒有瞬一瞬,就像一群狼盯著獵物,死死地,靜靜地。

公孫昊天見那八名大漢無動於衷,也不再問,收住心神,一動不動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