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寂,萬裏無雲,明明隻是夏初的四月天,炎日之盛卻遠勝往年。蒼老的古城牆下,密密麻麻的帶甲兵士依次倚坐在牆角躲避烈日,沉沉的眼袋裏裝滿了難祛的倦意。

街邊的鐵匠鋪裏打鐵聲從未斷過,士兵們一撥一撥地從裏麵抱出新打製的兵器,黑黝黝的,一看就知道是剛出爐的,連打磨拋光的步驟都省了去。

鐵匠鋪旁是一條狹長的巷子,巷子兩側躺滿了身著灰黑色布衫的士兵,還帶著些許微弱的呻吟。

往來於兵士間的軍醫一襲深衣,手中拎著一隻棕色的木盒,衣衫上也沾了不少血跡,匆匆忙忙地在微風中擺動。

“讓開,讓開,讓開!”

忽然,巷口傳來一陣喝罵聲,隻見幾個士兵滿身血跡地抬著一位傷者跑進巷子。帶路的士兵一臉凝重,在一排排的傷者中找到一處空地便立即招呼著將傷者放下,回頭望了一眼來時的路,能清晰地看見一條鮮血滴連的血線。

“大夫!大夫!診治的大夫在何處?”粗糙的怒吼聲橫貫整條巷子,原本已經昏睡過去的士兵聞聲無不側目。

在一角把脈的大夫自然也聽到了招呼,起身回頭看過來,見是有新退下來的傷兵便連聲應道:“來了來了!”

等到大夫小心翼翼地從一眾傷兵中邁過來,仔細打量著擔架上這個身受重傷、傷口尚在流血的傷員,這慘狀在大夫心中直接歸為“難以挽回”的類別中了。

“這……”

見這大夫麵露驚愕,一副遲疑不決的模樣,一旁的幾位兵士大怒,為首的兵士拔劍架在大夫的脖子上,瞪眼道:“還不速速醫治俺家公子?”

豁了口的鐵劍上還帶著鮮紅的血跡和殘存的血肉,這架勢把猶豫不決的大夫嚇了一跳,趕緊拱手求饒道:“好漢好漢,切莫動手,老夫醫治就是了。”

說著大夫便抱著藥箱蹲在一旁,揮手叫來另外兩位醫者幫忙。

見此情景,那兵士方才收起長劍,麵色陰冷地警告道:“倘若爾等醫不好,吾便叫爾等與俺家公子陪葬!”

醫者先用剪刀剪開這重傷員浸滿血跡的衣襟,頓時露出了令人驚愕的傷口,胸前插有四支箭矢,後背上還有兩條深得令人驚恐的劃傷。這種程度的傷口,隨便一處都足以致命了,更別說一共六處傷口了。

一見這三位大夫齊齊發愣,一旁守護的兵士拔劍大喝:“還不快縫起來!”

“這位好漢,此人身受重傷共計六處,況且此時已然失血過多,氣血皆虛,已經沒法治了啊!”為首的大夫為難道。

士兵們又何嚐不知道這種傷基本都是治不好的?隻是這人的身份太過重要,在場一眾士兵無人敢有分毫怠慢,為首的士兵急怒道:“爾等今日便是縫也要給我將傷口縫上,俺家公子若逝,你們仨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無奈,三位大夫隻得拿出針線快速將傷口上縫合起來。說來也是奇怪,三人七手八腳地將此人胸前背後的傷口盡數縫合後,傷口上原本流動如溪的血液竟很快就凝固了起來,令三位大夫心中暗暗驚歎不已。

城牆外的喊殺聲已經漸漸退去,如同絞肉機一般的城牆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紅光斑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惡臭味。

“蛾賊退了,蛾賊退了!”

一道激動的聲音陸陸續續地傳遍小城,小城聞聲似乎也慶幸地長舒了一口氣,隱隱之中士氣隨之又降了一分。

巷子裏,幾個兵士散坐在周圍,安靜的空氣中也流露出一股頹喪,一個個心情也跌到了穀底。

“兄長,公子之事,我等該如何與家主交代?”一個士兵倚靠在土牆邊,有些困乏地問道。

為首的兵士聞言一陣沉默,許久才開口道:“如今蛾賊已然圍住長社,即便是送信也未必送得出去,公子今日又受此重傷,能否活下來誰也說不好。倘若公子真的命喪於此,我等回到汝南恐怕也無顏再見家主,隻有自決了。”

一旁另一位兵士建議道:“韓兄,大夫說了,若公子撐過五日無礙,便可轉危為安。我等在此守候幾日,如若公子歸天,便多斬殺幾個蛾賊為公子報仇雪恨,如此也不枉費家主往日的栽培!”

“也隻好如此了。”

……

長社城外包圍的蛾賊已經連續攻城十數日,縱然蛾賊人多勢眾,但麵對訓練有素的官軍依然顯得有些吃力。

連日來,城下堆積的屍體早已積蓄成堆,整日散發著一股惡臭。為了防止瘟疫發生,城中守備的兵士還半夜拿著鏟子跑出來將屍體掩埋起來,畢竟這年頭一旦發生瘟疫,對於軍隊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

“轟隆,轟隆……”

子夜,天空中壓抑已久的陰雲忍不住咆哮了起來,伴隨著叱吒天際的紫雷,長社縣城也迎來了中平元年的雨季。

這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更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中場休息,使得原本緊張萬分的圍城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