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卷九 少年悲往事 香玉殞今朝(1 / 3)

忽地,廊下一名兵丁發狂似的衝向角門,口中慘叫不絕,似乎在喊,“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

冷月刀回身一推,將赤眉道人擲給陸子岡等人,一個箭步躍向那人。與此同時,司徒忠烈也已棲身搶進,想要擋在冷月刀跟前。冷月刀手中殘刃紛飛,將司徒忠烈逼開數尺,另一隻手已捉住逃跑那人後心。隨即提了那人護在胸前,司徒忠烈左手指尖已托出三枚鐵彈子,卻立在當場並不發出。這一下眾人看得更為糊塗。此二人方才一爭一奪,都使出最上乘輕功,而如此搏命居然為個發了瘋的小小兵丁,真不知是何道理。

良久,冷月刀喃喃到,“天荒地老,冷月殘刀。姨丈,您老人家可還記得這八字?”

那兵丁被冷月刀擒了,聽他這樣一說,又用力掙紮起來,口中叫著,“我不知道,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我看見你們都死了,都燒死了!你是鬼啊,鬼啊!不要索我的命啊!”

冷月刀冷冷一笑,將那兵丁重重擲在地上,那兵丁帽子便脫落下來。眾人借著月光一看,這哪裏是什麼兵丁,分明是應天巡撫毛一鷺!

一時間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陸子岡問到,“冷大俠,你如何叫這狗賊姨丈?”冷月刀向天狂笑數聲,氣貫長空,便如北風狂嘯、又如亂流拍岸。

笑罷,他用手點指已在地上軟座一團的毛一鷺到,“不錯,此人正是我的姨丈,正是殺了我全家一十二口的大仇人。”

毛一鷺體如篩糠,勉強辯到,“你可不要亂講,你父是因勾結亂黨才死於詔獄的。我當時也是竭力營救,竭力營救啊!”

冷月刀冷笑數聲,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扔在毛一鷺跟前到,“此信是寫給**宦官李盡忠的,是你親筆所書,願以三萬紋銀取我全家性命。”

毛一鷺見了地上書信,頓時如霜打一般,旋即他又憤憤然到,“我本不願這麼做,是你爹逼我的,是他逼我的。我本已考取功名,可他不願資助我當官,是他逼我的。我本就是文曲下凡!我做到了,我已是封疆大吏,我做到了!我要讓看不起我的人都去死,去死!”

冷月刀大罵到,“奸賊,我父在你落魄時收留你全家,他隻是看透你若做官,必為禍一方。你竟暗地裏陷害與他,還在押送途中放火燒了店方,燒死我全家一十二口!毛一鷺,你可想看看我的麵目?”說罷便要揭去臉上黑紗。

毛一鷺便如被蛇蠍撕咬一般,手腳並用向後爬去,一麵慘叫到,“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來人,來人啊!”

冷月刀仰天長嘯數聲,“毛一鷺,你為官作惡無數,卻連見見親外甥的麵也不敢。”隨後他舉刀向天,高聲到,“爹娘,孩兒不孝,方至今日才手刃仇人。”

司徒忠烈在一旁已聽明十之八九,心道原來這冷月刀竟與毛一鷺還有瓜葛。他本想出手救人,可轉念一想毛一鷺與自己素無交情,又處處要壓自己一頭,今日借冷月刀之手除了此人也好,便不動聲色。他手下人眾見長官不動,便也都袖手旁觀起來,而蘇州兵丁平日飽受毛一鷺、李實打罵,恨不能將之生吞活剝,更是暗地裏拍手稱快。因此下,偌大一個應天巡撫今日竟是眾叛親離,雖有近百護衛,卻無人肯出手相救。

正在此時,忽從司徒忠烈身後閃出一人,攔在冷月刀與毛一鷺之間叫到,“表哥,不要殺我爹爹。”聲音嬌弱,楚楚可憐,正是毛珠兒。

冷月刀見了珠兒,本已高舉的殘刀徑自無力的垂下,口中喃喃到,“珠兒,珠兒,你可不要怪表哥。”

珠兒一把抱住冷月刀,流淚到,“這十二年來,珠兒時時刻刻都記著表哥、念著表哥。”

冷月刀伸手輕撫珠兒青絲,柔聲到,“好珠兒,你可還記得這柄殘刀?”

珠兒到,“這是姨丈生前最喜愛之物,從前他最愛教你我念的,便是‘天荒地老,冷月殘刀’。”說著便要伸手去揭冷月刀麵紗,一麵說,“表哥,讓珠兒看看你,你可知道這十二年珠兒想你有多苦。”

冷月刀避過頭去,不讓珠兒揭去麵紗,將珠兒推開,淒然到,“可惜十二年過去,物是人非。”

珠兒柔聲到,“十二年過去,珠兒依然是表哥的好珠兒。”

冷月刀到,“我傷了你哥哥,要殺你爹爹,你不記恨我嗎?”

珠兒到,“表哥,珠兒不懂你為什麼要做這些,珠兒隻要表哥再陪著珠兒到河邊捉魚蝦,要表哥摘梅子給珠兒,要表哥吹曲兒給珠兒。表哥不要再打打殺殺了,珠兒好怕。”說著越發將冷月刀抱得緊了。

冷月刀本想將她推開,可抬手處卻又倍感無力,喃喃到,“冤冤相報何時了,自非輕,分離聚散皆前定。”說罷緩緩將麵紗揭下。珠兒抬眼望去,但見皓月之下顯出一張清雅俊秀的左臉,然而再看他右臉時,卻被嚇得倒吸了口冷氣。原來冷月刀右臉在當年大火中容顏盡毀,麵皮猶如枯木死灰層層疊疊,而臉上早已沒了右眼。

眾人看後無不失色,本以為珠兒會驚聲尖叫,卻見她將冷月刀摟得更緊,含情脈脈到,“表哥一點都沒變,還是珠兒的好表哥。珠兒這便同你去了,從此你我二人浪跡江湖,攜手老去。”冷月刀半晌無語,他腦中飛轉,十二年前慘死的爹娘、六年中師傅的滔滔教誨,五年間闖蕩江湖的悲歡離合,身後受傷的苦禪大師,斷臂的赤眉道長,還有無數齊聚蘇州的英雄豪傑……此刻便如同落花殘葉般漸漸枯萎、片片凋零。他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家院中的大梅樹下,廚房中飄出陣陣香氣,他仿佛看見爹娘攜手端坐正堂,而他自己牽了珠兒的手在梅樹下蕩秋千。此時此刻,他已不是萬人敬仰的冷月刀,而隻是那個柔弱的賈文,那個把表妹當做眼珠般疼愛的賈文。他伸出手去,想要輕撫表妹柔嫩的臉頰。

突然,晴空之中打出一道霹雷。冷月刀忽然感到左胸一陣劇痛。他睜眼看時,珠兒已癱倒在自己懷中,毛一鷺不知何時已從地上立起,手中多了一杆火銃,正指著珠兒背後,那火銃口幽幽冒出一縷青煙。他趕忙去摸珠兒後心,觸手處熱乎乎一片。

原來毛一鷺見珠兒與表哥相認,起初還暗自慶幸。但轉念一想,“若是這小子日後瞞了珠兒來殺我,豈不還是難逃一死?”於是偷偷取出暗藏的西洋火銃,咬牙到,“老婆死了還能再娶,兒女死了更能再生,可老命隻有一條,珠兒,莫怪爹爹狠心了。”說罷扳動機簧,一股火龍直射出去,將二人穿了個透心。

冷月刀初受這一擊,隻覺得天旋地轉,劇痛刺骨,趕忙運真力相抵,又封住自己血脈,方才略微清醒。再看珠兒時,一張粉麵已如死灰般。冷月刀趕忙封住珠兒傷口,又想運真力救珠兒性命。苦禪等人此時也紛紛上前,替冷月刀和珠兒包紮傷口。良久,珠兒才悠悠醒轉,口中不停喚著“表哥,表哥”,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邊湧出一股鮮血,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

冷月刀本由苦禪包紮傷處,聽到珠兒呼喚,顧不及自己傷勢撲到跟前,抓住珠兒雙手到,“珠兒,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珠兒泣到,“表哥,珠兒好怕,珠兒好冷。”

冷月刀將珠兒擁入懷中,哽咽到,“珠兒不怕,表哥在這裏陪著珠兒,從此後再也不分離。”

珠兒微微歎了口氣,低聲到,“珠兒不好,怕是不能伴在表哥左右了。”她鬆開握著冷月刀的手,掙紮著從懷中摸出那隻晶瑩碧綠的竹哨,緩緩說到,“這是表哥給珠兒的,珠兒一直都放在身邊。若是表哥日後偶爾想起珠兒,便吹一吹這竹哨,風吹柳葉時,便是珠兒來看表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