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並不大,從窗戶到門九步,從門到窗戶還是九步,又陰又冷。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床,兩把朱紅色躺椅,如此而已。風無影躺在床上,麵目通紅,青筋突兀,模樣十分難受。柳輕生和吳大遲分別坐在兩把椅子上,誰也不說話。吳大遲站起身來,右手緊緊地握著那把長長的劍,目光透過窗戶,看著窗外枝頭上的露珠眼淚似的往下掉,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輕生看著麵前的兩個人,一個“呆子”,一個病夫。那樣子活似看著兩個怪物,神情一片茫然,突然喃喃的道:“人生在世,禍福相依,可倒黴的事兒咋來得如此之快?”
吳大遲接過話茬,道:“人生之事僅十之八九不如意,不是還有剩下的一、二讓我們感到愉快嗎?凡事不要鑽牛角尖,想開些人生才會敞亮。一個人隻要能時常想開些,他活得就會比別人開心。所以你們要開開心心的活著。”
柳輕生奇怪的看著他道:“這麼說來,你現在還很開心?”
“我一點兒也不開心,相反,我很想去死。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悄悄的死去。”吳大遲淡淡的道。
“哦,你這想法很奇怪,你為什麼想死?”柳輕生問。
“為了朋友。”
“朋友?”
“不錯。因為我,讓朋友身陷絕境,讓朋友生不如死。死或許就是一種忘記,一種解脫。你說我該不該死?”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兒比死更真實?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兒比死更有魅力?明知沒有天堂,卻常常談及天堂的話題。或許是死後真能上天堂,才讓死亡具有說不清的魅力。
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之外,還有什麼事兒能讓人心灰意冷?生命如此可貴,要讓人去自殺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如果“死”裏沒有一種魅力,怎麼能讓人去死?死的魅力,是不是一種忘記?是的。
忘記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除了“死”之外,還有什麼事能讓人完全忘記。
不但是忘記,而且是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生命也沒有了,死也沒有了,快樂也沒有了,痛苦也沒有了。這是一種多麼痛快的解脫。
“你死了我們咋辦?”柳輕生看著躺在床上的風無影,眼圈紅紅的,似乎要掉下淚來。
“唉!”吳大遲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了他們倆一眼,接著道:“看來死也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格格格……”從門外傳來一陣嬌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就這樣舒舒服服的死。”緊跟著從窗外扔進一包東西來。吳大遲剛要搭話,隻聽得那聲音又道:“紅色的一粒,綠色的三粒,服下之後可消除兩天的奇癢,不過兩天之後就很難說了。額,對了,千萬不能運功,否則,嘻嘻嘻......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喔。”
“你這……”吳大遲“賤人”兩字還沒罵出口,“嘻嘻嘻……”那笑聲漸漸遠去。氣得吳大遲兩眼冒火,直喘粗氣。
柳輕生迫不及待的將那包東西打開,裏麵有一青花小瓶,倒出一些藥丸,紅的綠的還真不缺,柳輕生看了看吳大遲道:“這是真的麼?”
吳大遲道:“應該不會假,這女人雖然很討厭,但不至於落井下石。何況我們現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她想要弄死我們,還不是像捏死幾隻螞蟻那麼簡單。”
“你似乎很了解這個女人?”柳輕生道。
“對,天下除了臭蟲,恐怕也就隻有我最了解她了。”
“那臭蟲呢?你也了解臭蟲?”
“當然,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柳輕生點了點頭,學著吳大遲的語氣道:“對,對極了。”說著看了看手裏的幾粒藥丸,接著道:“這家夥這麼難受,就算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也得讓他把藥吃下去。”說完四下看了看,皺了皺眉頭,繼續道:“這破屋子裏連一碗水也沒有,你說怎麼辦?”
吳大遲跟著環顧四周,道:“看來隻有到屋外去找水了。”
“屋外?你是說這門能打開?”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話音剛落,柳輕生已經衝到門邊,用力拉了一下門環,“當”的一聲,隻見得柳輕生手裏握著一隻門環,那門環被他生生的扯了下來。門還是門,絲毫未動。柳輕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瞪了吳大遲一眼,道:“我說出不去,你偏不信。”
吳大遲道:“門出不去,還有窗戶,我們可以從窗戶爬出去。”
“我看未必。”柳輕生道。
吳大遲用手推了推窗欞,頹然道:“這女人真會選地方,連窗欞也是寒鐵做的。”
柳輕生道:“看來我們的風大俠命該有此一劫。”
吳大遲道:“別慌,辦法總會有的,你讓我想一想。”
“辦法?你有辦法讓他把藥咽下去?”
吳大遲看了柳輕生一眼,沉思了片刻,道:“有了。”
“有什麼了?”
“辦法,讓他吃藥的辦法。”
“什麼辦法?”
“你幫他吃。”說著詭異的笑了笑。
“幫他吃藥?”
“對。”
“你腦子沒毛病吧,中毒的是他,不是我。”
“我腦子沒病,你把藥丸捏碎,放進自己嘴裏,然後喂給他吃不就行了。”
“不行。”柳輕生似乎很堅決的道。不知什麼原因,臉騰地紅了起來。
“為什麼不行?”
“要是這樣的話,你怎麼不喂,你喂…他吃…不是…一樣麼?”柳輕生變得口吃起來。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沒有你話多。”
“這和話多又有什麼關係?”
“話多的人唾沫一定多。”
柳輕生噎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風無影,轉過身來,遲疑的道:“還是不行。”
“怎麼不行?”
“你見過兩個男人這樣喂東西吃麼?這多難為情。要做你做,我…我…我…我絕對不行。”
吳大遲道:“你是見我在旁邊你不好意思吧。你就當隻有你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就行了,我不看就是。”
“你真的不會看?”
“真的不會。你不是平時總和他過意不去麼?給你一個機會融洽彼此之間的情誼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說完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柳輕生見他不再言語,思來想去,也沒有其他辦法,何況吳大遲說的也不失為一個法子。於是,把藥丸扔進嘴裏,爬上床來,閉著眼戰戰兢兢的將嘴湊上前去,緊張的心情讓他忘記了藥丸散發出的異味兒,臉漲得通紅,似喝醉了酒。
朦朧中,風無影覺得一股如蘭的氣息撲麵而來,一抹澀澀的、甜甜的味道從喉頭劃過,沁人心脾。仿佛酷暑登山,口渴欲裂之際,飲一杯清茶;又若雪地參禪,枯燥煩悶之時,於山野間飄來一縷絲竹琴韻,如夢如幻。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風無影清醒過來,隻不過渾身無力,汗如泉湧。掙紮著從床上坐起,咳了咳,沙啞著嗓子道:“我怎麼在這兒?”
柳輕生沒好氣的道:“你不去招惹那些蒼蠅,我們也不會陪你一起關在這屋子裏。”
吳大遲道:“這不怨他,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過去的。何況那些蒼蠅並不是他招來的。”
“是麼?”柳輕生道,“難道是張大肥家的那頭死豬惹的禍。”
“當然不是,是我把那些蒼蠅引來的。剛才我對你說過,我最了解‘大蒼蠅’。”吳大遲道。
“你說說看,你是怎麼認識‘大蒼蠅’的?”柳輕生著急的問道。
“我們從小就認識。”
“從小就認識?”柳輕生和風無影同聲道。
“不錯,她是我師妹,‘臭蟲’是我師兄。”
“你師兄?”柳輕生道,那樣子似見了鬼一般。
吳大遲毫不理會,繼續道:“我們都是‘中原鐵劍’賴中原的弟子。”
柳輕生道:“你師傅是賴中原?”
吳大遲“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半天殘月,獨賴中原。”柳輕生望著窗外徐徐東升的朝陽,陽光透過窗欞,照射在他那略顯憔悴的臉龐,思緒似乎飄到了寂寞的遠山之外,像在自言自語。
風無影道:“什麼意思?”
柳輕生道:“你師傅不是殘月老人麼,三十年前,能和殘月老人抗衡的隻有賴中原,‘鐵劍、墨刀’,無招勝有招。南有殘月老人,北有賴中原,這兩人縱橫江湖數十年,整個武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隻不過最近幾年沒有聽到過賴中原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