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彤雲出岫(1)(1 / 2)

春風酥暖,四月方盡,桃林中的桃花已透出衰意。“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關死白頭翁。”這四句詩出自唐代詩人劉希夷的《白頭吟》,這首詩從女子寫到老翁,乃是感慨青春易逝,富貴無常。吟者是桃林外的一名老者,他兩鬢霜白,麵容愁苦,眼望著一林子的桃花呆呆出神。一名身著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在他身後,聽得他的詩句,又瞅了瞅滿園的桃花,隻是冷笑一聲,輕輕地搖了搖頭,衣袖輕拂,滿園的桃樹落花如雨,驚的園中鳥兒盡數竄上天,啾啾盤旋。老者聽到動靜,回頭瞧去,隻見身後女子肌膚勝雪,容顏清麗,他心中猛地一跳,繼而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女子卻是倏忽不見。老者呆了呆,突然長呼一聲,一個踉蹌,跌坐在地。桃林東去百步,有一間小客棧,雖然簡陋,卻也算得幹淨整潔。店前一名夥計正打著瞌睡,聽得不遠處老者的叫聲,驀地一驚,頗為怨怪的說道:“這張老漢又不知在發什麼神經,大白日整的鬼哭狼嚎似的,真是不叫人消停!”另一個夥計笑道:“他連年應考不中,想必是得了失心瘋也說不定。”天氣悶熱,眾人正無精打采的打著和哈欠,聽得他的話,卻均是起了精神。一人道:“聽說他從二十歲開始赴京應考,如今算來也該有五十歲了,這二十幾年每年必考,卻是屢屢落第,功名沒落著不說,卻是為了赴京的錢財,把家裏的資產全部敗光了。”一個夥計打趣似的說道:“那可也說不好,他家裏不是還有個婆娘麼!”眾人齊聲哄笑,笑聲未畢,卻聽屋內傳來一聲吆喝,“夥計!再來一斤熟牛肉,一壇酒!”那夥計一驚,應付一聲,“來嘞!”轉身帶起一陣風,隻見小店匾額上寫“悅來客棧”四個大字。這客店規模雖不甚大,此刻卻是店內滿座,熱鬧非凡。一條大漢接過那夥計遞過來的酒壇,擱在桌上,滿桌的碟碗哐啷亂跳。他擺好兩隻碗,斟上酒水,笑道:“夏家的夏行天門主在武林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了,他一句話的功夫,卻是將五湖四海的好漢們都聚到這揚州來了!就連我葉兆這粗莽之人,也跟著沾上了點兒貴氣!”說著長笑一聲,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桌對麵一人身著儒衫,滿麵書卷氣,他拈須笑道:“再過幾日便是夏大俠五十壽辰,夏家身為武林世家,名望遠播,夏大俠親發請帖,想必不會有人不給這個麵子的。”葉兆微微一笑,道:“雲老弟,自從這西羌蠻族霸占我中原土地,已經有百餘年了。但凡我輩熱血之士,無時無刻不想著驅逐這些個蠻族,光複我景漢王土。隻可惜自二十年前奉劍台比劍結束之後,武林中一直群龍無首,幸而這個時候夏大俠振臂一呼,將這江浙一帶的豪傑聚集在一起。你說說,咱們一人抵得這十來個蠻族兵,幾千人在一起,還不給他來個直搗黃龍麼!”說的興起,又為自己斟上一碗,咕嘟嘟喝光了。雲姓漢子卻是若有心事,他手指敲擊著桌麵,漫不經心的低聲說道:“葉兄虛長我幾歲,熱血之性卻比我隻多不少,真是叫我慚愧。然則西羌在我中原建朝已經百年之久,根基之深非你我可以想象。雖然近年來朝廷法令愈發嚴苛,賦稅徭役日益沉重,且天災異變年年有之叫人敢怒不敢言,夏大俠雖然有心聚一方豪傑之士,為民請命,但要說到推翻這西羌****,我雲溪覺得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葉兆大聲道:“雲老弟這話太長他人誌氣!那些個蠻族有什麼好令人懼怕的,但凡叫我在這裏見得,有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他聲音極大,店裏的客人均是聽到了他如此叛逆的話,然而卻都並不顯得如何驚慌,更有甚者竟是微微點頭,表示讚同。是時朝政衰敗,奸臣弄權,苛刻繁雜的法令與沉重的賦稅徭役弄得百姓們苦不堪言,各地盜賊並起。此時店裏的客人多半是前來參加夏行天五十壽辰的江湖中人,他們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對於官府並不同於尋常百姓那般害怕,反倒是聽了葉兆的話大覺痛快。雲溪聽葉兆說的豪氣幹雲,隻苦笑一聲,道:“隻是這沙場征戰不比尋常比武,戰禍一開,怕天下生靈塗炭,再無寧日!”葉兆見雲溪的話中總是有些瞻前顧後的意思,並不如何爽快,索性不再說話,隻是悶頭喝酒。忽聽店外夥計一聲吆喝,抬頭望去,卻見店外走來一名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葉兆定睛望去,見這女子膚若凝脂,眉眼如畫,穿著打扮雖是樸素的很,卻是掩不住那天然的風致。如若那張老漢在此,多半會認得出這個女子來。女子進入店內,皺了皺眉,卻是此刻店裏實則已經沒有了座位。她轉過身,正想退出,忽而聽得一人高聲笑道:“哪裏來的小娘子,生的這般俊俏!”語氣輕浮,頗有幾分調侃的意味。葉兆與雲溪循聲望去,卻見是另一桌的一名身著華服的貴公子,手搖紙扇,慢悠悠的踱步到了女子的麵前。他對女子微一拱手,嬉皮笑臉的道:“在下賈源,姑娘若是不嫌棄,且來我這裏坐一坐。”女子看也不看他,徑直邁步往店外走去。賈源微微一笑,手中折扇橫向攔住女子的去路,道:“所謂萍水相逢便是友,姑娘又生的這般俏麗,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那女子忽而輕輕地冷笑一聲,玉手伸出,兩根纖蔥般的手指夾住紙扇,稍稍向旁一帶。賈源猝不及防,竟是向旁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雲溪與葉兆見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單憑兩根手指竟將一個成年男子險些摔了一跤,均是一驚。那賈源不料這女子身懷武藝,吃了一個暗虧,也不著惱,隻是笑嘻嘻的道:“姑娘原來也是習武之人,那在下可要討教討教了。”說著,手中折扇向女子胸前點去,招式頗為輕佻。女子輕飄飄的向後退開半步,玉掌拂開賈源手中折扇,繼而左手變掌,在賈源胸前輕輕一帶,賈源禁不住她掌力,重重的摔倒在地。雙方隻交手一招,然勝負立分,店內眾人均是一片嘩然。雲溪端起桌上的大碗,喝了一口酒,道:“看這賈源的身手,應該是名門府的弟子。隻是這女子身法飄逸,掌法靈動,卻是看不出她的來曆。”說著,將大碗輕輕地擱置在桌上,頗為好奇的打量著這由頭到尾一語不發的神秘女子。葉兆大咧咧的喝了一口酒,沒好氣的道:“名門府的人一向目中無人,門下弟子行事輕浮無德,現在在一個小女子身上栽了一個大跟頭,那可真是有趣得緊!”賈源從地上一躍而起,聽得葉兆的話,惱怒的瞪了葉兆一眼,暗暗想道:“如今有這麼多的武林同道在,我卻被一個小女子連續戲弄兩次,這要傳出去,叫我名門府的臉麵往哪裏擱?”心念及此,收起折扇,雙手變拳,連番攻向那女子。霎時間,店內拳風呼呼,滿是賈源的拳影。葉兆暗暗點頭道:“這名門府雖然叫人討厭,卻也不是全然浪得虛名。就說這路震天拳法,我可是使不來。”震天拳法乃是名門府的秘傳絕學,非普通弟子可輕易習得。這路拳法純走剛猛路線,發出十分勁力,打在敵人身上,便是十分勁力,絲毫不會有所保留。即便是武功有成的成年男子,挨得這震天拳一拳,即便不死也要落得個筋斷骨折的下場,如今賈源使出這路拳法,卻是全然不顧這素不相識的女子死活了。那女子正麵迎著賈源的雄渾拳鋒,神情卻是泰然自若,她雙掌揮動,一時之間四麵八方竟全是掌影,或五虛一實,或八虛一實,猶若桃林中狂風忽起,萬花齊落一般,又兼之姿態飄逸,宛若翩翩起舞,竟是引來店內一陣喝彩聲。那賈源何曾見得這等掌法?他的震天拳固然威力十足,然這女子身形飄動,掌法如影,他空有威猛拳力,卻是不知往何處著落。眼花繚亂之際,門戶大開,不提防之下聽得‘拍拍拍拍’四下聲響,左肩右肩,前胸後背,接連中了四掌。賈源隻覺中掌之處疼痛難當,他大叫一聲,一道血箭卻是奪口而出。那女子似乎也並不想置賈源於死地,收掌站定,淡淡的道:“你髒腑受損,一月之內不宜再動用內力與人爭鬥。須當找個僻靜的地方好生休養。”她語氣平淡,聲音卻是清脆悅耳。賈源這次吃了大虧,情知自己不是這個女子的對手,何況他此次前來乃是為了慶賀夏行天的壽辰,不願將事情惹大。隻是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當下恨恨的說道:“在下技不如人,無話可說。隻是不知姑娘芳名,師出何處,日後好再來討教!”女子瞥了他一眼,道:“慕清瑤。”她隻說姓名,卻並不說出師承來曆,賈源雖然心中憤恨,但是也無可奈何,對著慕清瑤一揖,急匆匆的走出了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