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是一個女鬼,可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更不記得,她肚子裏為什麼會有一個孩子。
她飄飄蕩蕩的在世間遊走,對這世上的一切人和事都極其陌生,直到她遇見了那個男人。
大商國鎮北大將軍,褚泓。
對於褚泓,穆珍也是不記得的,可她總覺得這個人很熟悉,想必生前兩人是認識的。
又是一個黑夜,穆珍溜進某家姑娘的閨房,好好梳洗了一番,長裙曳地,步步生蓮的穿牆而過,進了將軍的臥房。
將軍是個極其威武而英俊的男子,穆珍站在半人之距的角落瞧著他,越瞧越歡喜。
穆珍情不自禁的又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將軍枕畔的泰阿寶劍嗡嗡而鳴,嚇得穆珍哎呀一聲往後跌了一步。
本能讓穆珍逃離,如前幾日一般悻悻而歸,可看著近在咫尺的威武將軍,她又實在是無法死心。
女鬼越想心中越是憤怒,純黑的眸子漸漸泛出了猩紅,掌心間湧出幽幽藍火,穆珍拚著修為減損的代價,一掌折斷了將軍的寶劍。
女鬼血紅的嘴唇開心的揚了揚,收了臉上的猙獰,野獸捕食一般亟不可待的撲到了將軍的胸膛上。
女鬼穆珍急切的在將軍脖頸處嗅了嗅,又按了按掌心下結實而寬闊的胸膛,驚覺這男人陽氣極盛,實在是大補。
穆珍與一般的鬼不同,並不懼怕陽氣極盛之物,相反,這對她來說是大補之物。
或許,是因為她懷了一個不人不鬼的小東西的緣故。
穆珍蒼白的指尖慢慢劃過將軍的脖頸,眉眼有些糾結的蹙了蹙,自語道:“哎呀呀,我到底要不要吃了你呢?你長得如此英俊,我實在是有些舍不得呀!”
“既然舍不得,姑娘還是莫開血口。”
一道低沉的男聲突然響起,穆珍眼睛一跳,猛地向下一瞧,便看見了一雙邃如深潭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穆珍驚叫一聲跳到了牆角處,像極了一隻受驚的白兔子:“你,你!你怎麼會醒來?”
她明明給這人下了沉睡咒的!
褚泓悠然起身,一腿屈膝,一手支頤,偏頭好笑的瞧著這豔鬼:“再不醒來,怕是就要被你吃了。”
穆珍聞言,急忙擺手解釋:“你莫要誤會,我那是玩笑話,我不舍得吃你的。”
“喔?”褚泓狀似驚訝的瞧著穆珍,“這是為何?”
穆珍被他看得羞澀不已,難為情的扭了扭:“你,你長得實在是英俊,身形高大又健壯,味道還如此香甜,這樣的珍寶我如何舍得一下就吃了?”
更重要的是,穆珍瞧著這人便心裏歡喜,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他、觸摸他。
褚泓一身惡寒的瞧著這豔鬼,眼角餘光觸到了斷裂的泰阿劍,瞬間綻出了一個溫如春風的微笑:“既是如此,那你走近些,讓我也瞧瞧你。”
穆珍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抵不住誘惑,理理了理頭發,走到了褚泓麵前。
褚泓嘴角一勾,粗暴地將她扯入懷中,穆珍不安的掙了掙,褚泓卻輕笑一聲:“不喜歡嗎?”
穆珍眼睫輕顫,看著褚泓越湊越近的眼睛,手指緊張得絞緊了男人的衣擺:“喜、喜歡的。”
褚泓誘哄道:“那我親親你,好不好?”
穆珍羞澀得全身發紅:“……好。”
“那你閉上眼睛。”
穆珍聽話的閉上了眼睛,刹那間,殺氣洶湧,噗嗤一聲肉響,褚泓麵無表情的將斷劍插進了穆珍的後背。
一聲刺人耳膜的淒厲猛然炸響,穆珍踉蹌著後退,後背早已焦黑一片,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褚泓,質問道:“為什麼?!”
褚泓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眼中的笑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寒聲道:“你是鬼。”
還是一個想吃人的鬼。
說罷,褚泓動如猛虎,提著斷劍便朝穆珍攻去,穆珍受了重傷,斷劍時又損耗了大半法力,此時根本無力應戰,隻能狼狽逃離。
穆珍想隱身逃走,不料褚泓竟從袖中摸出一張紙符,閃電般地朝她急射而去,瞄準的正是她的眉心。
穆珍絕望的瞪大了眼睛,本以為自己此刻就要魂飛魄散了,下腹之處卻猛然傳來一股灼熱,臥房內突然金光一閃,女鬼不見了,褚泓視野所見,僅剩下一張焦了大半的紙符。
褚泓將那黃符拾起,凝眸看了片刻,打開房門,喚道:“來人。”
腳步聲響起,一個身著盔甲的士兵跑了過來,行禮道:“將軍!”
“去將昨日的那個道士請回來。”
士兵驚訝的抬起了頭:“將軍,您不是說那是個江湖騙子嗎?”
昨日,有一個穿著破爛的遊曆道士在街上與褚泓偶遇,非說他惹上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那道士纏了褚泓半天,最後褚泓實在不耐煩,將人連打帶轟的“請”走了。
剛剛那張黃符,想必是那道人趁他不注意時偷塞進他衣袖裏的。
褚泓垂眸看了眼那焦黑的黃符,道:“那道人或許有些本事。”
士兵見將軍神色有些不耐煩,不敢再多問,恭敬的領命退下。
此時夜色尚沉,褚泓掩上房門,又躺回了榻上,閉目沉睡之際,低喃了一聲:“阿珍。”
月光從窗口溜進房中,照在桌上的一塊橢圓小玉上,隱隱泄出幽幽藍光。
此後三日,那女鬼沒有再出現,褚泓便知那夜她多半傷了元氣,暫時不會來尋他麻煩。
又兩日,褚泓將邊境軍務安排妥當後,在皇帝接連十道金牌,欽差大人的連連催促下,終於下令,班師回朝。
清晨,他在收拾隨身衣物時,將那塊和田羊脂白玉收入了懷中。
鎮北大將軍驍勇善戰,與北方蠻夷激戰三年,將南侵的敵人通通趕回了老巢,牢牢固守住了北境邊防,其赫赫威名早已傳遍大商,有他鎮守北方邊境,大商百姓才得以安寢。
故而,褚泓帶著將士回朝時,國都金陵的百姓夾道歡迎,皇帝更是親率文武百官殿外相迎。
景元十年,鎮北大將軍褚泓受封為安平王,是大商朝兩百年來第一個裂土封王的異姓王爺。
皇帝為了嘉其功勞,特令百官今日休沐,辰時進宮赴宴,為將士賀,為大商百姓賀。
晌午時刻,剛剛受封的新晉王爺策馬回到將軍府時,見自己昔日的府邸已經重新修繕一番,連門上匾額也都換成了皇上禦筆親題的“安平王府“四字,不禁冷笑一聲。
“夫君!”一女子驚喜又急切的叫道。
褚泓尋聲望去,冷峻的麵色溢出溫柔,他利落的翻身下馬,“阿珍”二字在他的舌尖滾動,最後叫出來的名字卻是“晗月”。
蕭晗月,小名阿珍,褚泓的妻子,如今的安平王妃。
褚泓牽住蕭晗月的手,溫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淚水,笑道:“夫人莫哭,為夫看得心都要碎了。”
“你胡說什麼呢!”蕭晗月瞪他一眼,眼裏卻盛滿笑意,“你現在不做將軍了,以後就不走了吧?”
褚泓俯身抱住她,沒有向她解釋皇上明升暗降的手段,柔聲道:“不走了”。
蕭晗月聞言喜不自勝,緊緊回抱著她,聲音裏隱隱帶著哭腔:“那就好,夫君,我好想你。”
“阿珍,我也很想你。”
話音剛落,褚泓隻覺胸口一陣灼熱,他放開蕭晗月,將胸口處的橢圓小玉掏了出來。
白玉瑩潤,觸感微涼,好像剛才的灼熱隻是他的一場錯覺。
“夫君,這是?”
“朋友送的一塊玉。”
褚泓將玉重新放入懷中,這本是他花了高價從境外商人那裏買來,準備送給蕭晗月的,此時,他卻鬼使神差的將這東西留在了自己身邊。
蕭晗月隱隱覺得那玉有些奇怪,本想仔細瞧瞧,可褚泓已經將它收入懷中,便也隻能作罷。
兩人攜手進府,裏麵跪了滿地的奴才婢女,齊聲高喊:“恭迎王爺回府!”
褚泓一眼掃過,發現這些人全是一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起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在我麵前礙眼。”
眾人齊聲答“是”,慌慌忙忙,頓作鳥獸散去。
鎮北大將軍褚泓,不僅有威名,更有令人膽寒的凶煞之名,傳言,他殺的人頭已經足夠填滿一座空城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誰說不是呢。
褚泓日夜兼程趕回金陵,今日又強忍不耐與皇帝虛與委蛇了一上午,回到家中,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了下來,匆匆洗漱一番,便上床酣然入睡。
褚泓陷入沉睡之時,一縷幽幽藍光便從玉中飄出,鑽入了褚泓的夢裏。
穆珍入了褚泓的夢,夢裏的男人背靠在一棵大樹上,抱劍而睡,穆珍剛一走近他,那人便睜開了眼睛,銳利攝人。
“是你?”褚泓站起身來,“這麼快就來尋仇了?”
穆珍聞言簡直大怒,跳著腳指著他大罵:“你的心怎麼這麼狠毒?!你竟然要殺我!你怎麼能殺我?”
褚泓聽著好笑,諷道:“區區一孤魂野鬼,有何不能殺?”
穆珍聞言一愣,對呀,我是鬼,他是人,我與他又沒甚幹係,他自然不會在乎我的性命。
“可是……”穆珍淚眼汪汪的看著褚泓,撇了撇嘴,委屈道,“我以為你不會傷我的。”
錚的一聲,褚泓拔出泰阿劍,劍尖直指穆珍的心口,沉聲道:“你可以試試。”
泰阿乃是一柄通靈的古劍,即使折斷了,將斷裂處貼合,置於光芒照耀處,一個晝夜的時間便能自行愈合。
這是一把能斬鬼怪,殺妖魔的劍。
穆珍又驚又恐的後退一步,她看著冷血無情的褚泓,摸著肚子,眼淚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你這個負心薄幸的男人!你嚇到我們的孩兒了!”
褚泓眉心一跳,這才注意到這女鬼裙擺掩映間,腹部微凸的幅度,覺得荒唐極了,嗬斥道:“鬼話連篇!”
“是真的!”穆珍胡亂的擦了眼角的淚,理直氣壯道,“我雖不記得你了,可我與孩兒見到你便覺得歡喜,生前我們定是一家人!”
穆珍不動聲色的微微上前一步,滿含期待的看著他:“你再仔細瞧瞧我,我們必是相識的。”
褚泓明知道這鬼的話當不得真,目光卻粘在了她的臉上,深深的凝望著,記憶的星芒往他的識海深處飛去,卻好似觸到了什麼屏障一般,被吞噬殆盡。
褚泓覺得頭疼,劍尖顫了顫,穆珍抓住機會,掌中藍光激射而去,將泰阿劍打飛了出去,猛地一躍將褚泓撲倒在地。
褚泓驚覺身體動彈不得,咬牙怒目:“你耍我!”
穆珍齜出嘴中尖牙,狠狠一口咬在了褚泓的肩上,溫熱的鮮血湧進穆珍的嘴裏,瞬間便捂熱了她冰凍了十多年的身體,就連腹部也暖烘烘的。
“好舒服呀!”穆珍摸著圓溜溜的肚子,砸吧著嘴,滿足的喟歎。
褚泓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側頭看了一眼肩膀處深可見骨的齒印,眼中殺氣翻湧。
穆珍瞧見了他的神色,心裏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手指微動,將那泰阿劍扔得更遠,警告道:“這是夢境,泰阿劍的威力不足三層,我勸你乖乖聽話,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褚泓冷笑一聲:“劍若在我手中,三層之力也足以打得你魂飛魄散!”
“你!”穆珍憤怒又委屈,“你為何一定要殺我?”
褚泓看白癡一般瞧著穆珍:“你這惡鬼,我不殺你,難不成任憑你將我活活吃了?”
“我沒想要吃你呀,我就吸了你一口血,真的隻是一口呀。”穆珍辯解,轉眸間瞧見了褚泓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訕訕的摸了摸腦袋,歉意道,“你的血太好喝了,我一時沒控製住……”
言罷,竟垂頭吻上了那傷口,動作自然得好似曾經做了無數遍一般:“別生氣,我親親你。”
女人冰涼的唇貼在褚泓的肩處,猛地讓他身體一顫,心口砰砰撞了數下:“你在幹什麼?給我滾開!”
穆珍撇了撇嘴,卻也不敢再激怒他,這是褚泓的夢,誰知道將他惹瘋了會發生什麼事。
“好啦好啦,泓哥哥莫要生氣,我不鬧你了。”
穆珍躺下身去,將自己擠進褚泓的懷裏,拉著他的手臂將自己緊緊環抱,又牽著他的手撫上自己凸起的腹部,開心道:“躺在你的懷裏,我與孩兒都覺得十分安心,你定是他的爹爹。”
穆珍腹中的鬼子頂了頂褚泓的掌心,好似在附和娘親的話。
褚泓掌心一顫,一股愛憐之情突然湧出,等褚泓察覺到時,又驚又怒,神色一時之間複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