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走進醫院我就痛恨自己是生在這裏。
小練病了,發燒,吐,拉,整天昏睡。去了醫院,到處都是生病的小孩,過道上,樓梯口,家長們抱著孩子,孩子的頭上纏著紗布,針管從腦門上插進去,吊瓶掛在旁邊可以移動的架子上。輸液室裏更是人滿為患,根本沒有床,這個據說是全城最好的兒童醫院,輸液室沒有床。
孩子們都在哭,輪著哭。大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又或者說,大人都是沒有表情的,這個世界隻有孩子的表情,大人的表情都藏起來了。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必須有人在前麵開路,到處都是人,請讓一讓,讓一讓。
小練已經不哭了。六點多到醫院,九點多才輪到在腦門上插針管,她一直昏睡,眼睛半閉,不舒服的時候發出沒有力氣的哼哼。拉了兩天肚子,已經脫水嚴重。十點多的時候又開始發燒,腿腳卻冰涼,臉色蒼白,呼吸也急促。跑去急診室,急診室隻有一個醫生,排隊的家長擠在門口,裏麵也是人。
所謂的急診室和門診的區別僅僅是一個白天上班一個晚上上班吧,要是事先知道,我就應該去搶救室了,那兒總不用排隊了吧。我等不及了,衝進去喊:“醫生,我寶寶又開始燒了,能不能給先開點退燒藥,萬一再往上燒我好用藥。”醫生正在寫著什麼,沒抬頭,回我一句:“多少度?”我說三十八度多了。
“才三十八度就不得了了呀!”——醫生在給我開單的同時說出這句話。
藥水快輸完了,又跑到一個打針的窗口:“醫生,麻煩你幫我加藥,現在的快輸完了。”沒有人回答。繼續重複剛才的話,第三遍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裏麵傳來:“等得了呢我們就十五分鍾後來,等不了就把娃兒抱過來。”
當然等不了。我和丈夫抱著小練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抱著娃兒的家長,擠到醫生麵前。以為可以了,哪知我前麵一個家長正在和醫生吵架。因為他埋怨醫生紮針的時候弄傷了寶寶的手。吵了五分鍾才輪到我們。這期間我抱著小練,練爸一直高舉著手裏的吊瓶。
淩晨一點多,我旁邊的座位又換了一家人,這家的寶寶八個月,在一家縣級醫院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和小練一樣,輪狀病毒感染,更嚴重的是引發了肺炎。寶寶的大姨說,是那家縣級醫院用藥不對才引發的。就是這樣一個嚴重的病號,還是隻能坐在輸液室冰涼的靠椅上,等待命運(醫生)的安排。
淩晨三點多,輸液室裏的人少了些,那些需要在這裏過夜的孩子和家長,在地上鋪一條毯子躺下了。想起曾經待過的火車站候車大廳,一樣的環境,一樣的心涼。我緊緊地抱著小練,我想,抱得再緊一點或許可以再消除一點無力感。
淩晨五點,小練清醒了,睜開眼睛看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環境,我覺得很對不起她。
最後一瓶液體輸完,走出醫院,冰冷的風吹過來。
覺得一切都是虛妄的,隻有生活,隻有在這塊土地上的生活才是具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