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序(1 / 1)

她不再在乎世界如何看她

文/小你

和寧遠少見麵。與一個人久沒見,你容易發現他什麼地方不同了。

在一個朋友的工作室再見寧遠的時候,是深秋,陽光好,我們坐陽光下拈石榴吃,說了些生小孩,養小孩的事。寧遠嗬嗬笑。

側頭看她。

寧遠的笑聲變了。是嗬嗬的聲音。那聲音,不光有胸腔參與,還有腹腔參與了。氣流足,聲腔厚,自丹田出。

我比較信聲音。這樣的聲音,正在往“肚裏能撐船”的方向發展。這樣的聲音,豁達自在。這是一個強有力的母親才有的聲音。這聲音讓人放心。

曾經租過一間屋住,和對窗隔得近,看不見人,聽得見聲。每天聽見那家女人吆喝孩子,元氣充沛。有天她驚天動地打了一個噴嚏,整個樓層顫抖。我笑起來,對先生說,這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而尤其,是一個母親的聲音。她不再在乎世界如何看她。她粗糲真實,睥睨眾生,管球你們。一個母親需要能量,她就有了能量。一個母親需要放下身段,她就放下了身段。

寧遠還沒強悍到這個地步,寧遠始終是美的。然而,和那位無所顧忌打出強勁噴嚏的母親一樣,聽其聲,她似乎也不再在乎,管球你們。

隻有孩子能使一個女人這樣。為母自強。自強者自足。自足者管球你們。生過孩子的女人,看所有的小清新、小情調、小感覺都有點無言,也有點寬容。你得大,不停地大下去,大至江河,藏汙納垢,自力淨化。寧遠用過這個詞:戰士。

一個朋友講她采訪一個老人,童養媳,被賣,逃生,參加革命,戰爭,挨整,九死一生,曆經無數欺負欺騙背叛,活到一百零三歲,笑聲嗬嗬,豁達開朗。而且,仍然活著,繼續活著。我身邊幾個高壽老奶奶,一致年輕時守寡,獨自拖大一屋子七八個兒女,笑聲嗬嗬,豁達開朗。

女人的強大和心量,來自於孩子。舍了自己,就不再在乎。不再在乎,心量便擴至無邊,遂所向無敵。

這個意思,我在寧遠的新書《真怕你是個乖孩子》中看到了。她提到這個意思的時候,有點糾結。

寧遠是個乖孩子,一直都是。這點我們這些愛她的人都清楚,寧遠自己也清楚。她隻是不喜歡。

比如她不忍心說不,不忍心讓人不舒服,不忍心讓人失望。她努力做別人期望她做的。她有禮,周到,周全。我很少見到一個公眾人物像她那樣有禮、周到和周全,小時候她甚至會為自己長得比小夥伴們高而感到抱歉。

不忍,有禮,周到,周全,這些描述通常意義上都是美德,但寧遠自己不喜歡。

她寫女兒練:“前兩天帶她去親戚家吃飯,親戚拿出一塊米花糖說,練,乖哦,叫阿姨,叫了阿姨阿姨給你吃糖糖。練不聽,直接伸手去拿,她在家裏沒受過這樣的‘訓練’,注意力完全在米花糖。阿姨又說,快叫阿姨,她還是不叫隻伸手,又這麼堅持了一會兒,她終於叫了,阿姨直誇她乖孩子。我心裏卻一陣難過。孩子,我其實真怕你是個乖孩子。成為乖孩子的代價是:你不能再自由地做你自己。”

寧遠不喜歡的,是這委曲求全中的委曲。乖的意思,是聽話。聽話的意思,是在意眾人的眼光和評判。因為這中間還有“要”——要那個米花糖。以寧遠的聰明,這是屈辱的。

我最喜歡書中一篇文章,《就像這河水靜靜地流》。寧遠寫她和母親,女兒,三代人,以及彼此相處中一些細微而至曼妙的時光。筆端的沉實滄桑,為她其它文字少有。

“照片洗出來後掛在牆上,再看的時候更生出感慨,我們三個都穿著白襯衣,逆光下看得見媽媽的白發,媽媽明顯老了,她的表情有點僵硬。女兒呢,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那麼新鮮和燦爛,眼睛裏滿是好奇。而我坐在她們中間,努力笑著。”

“而我坐在她們中間,努力笑著。”這便是寧遠的姿態。這姿態常讓我為她心疼。努力的寧遠,於人於境尚在“客之氣”在,而不得“主之氣”。客氣便會累心。寧遠是累的。所以她不滿意,不高興,她要不乖了。

孩子的到來讓她放下心來。她成了一名戰士。

“有一天我終於不乖了,終於不再為別人的想象而活,那股力量就一下子把過去擰巴的日子搗得粉碎。”

陽光下寧遠嗬嗬的笑,我聽到擰巴的日子崩塌的聲音。

這本書,記錄了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