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熱的,喘息的直起身,絕望的站著……
忽然她又第三次彎下腰去了,用兩手抓住了樹樁,想把它拔起……但樹樁釘得很深,好象鐵鑄的一樣……
她兩倍,三倍的努力……給太陽曬黑了的臂膊下著死勁……她的筋肉賽過了鋼鐵的力量和堅韌……骨節為著過度的用力在發響,熱汗在她的臉上奔流……
氣急,疲乏,仿佛她砍倒了一大車的樹木,直起身來,呼吸一下,就又抓住了樹樁,用了新的力氣和陰沉的固執,從新向各方麵搖動,要拔起它……
她那年邁的胸脯喘息得噓噓作響……兩腳陷在沙地裏,一直到了腳踝,在半個鍾頭的可怕的爭鬥之後,這地方動了起來,泥土發了鬆,她終於做到,把樹樁從地上拔出了。
索子在夜靜中鈍重的發響……
伊裏劄放心的歎一口氣,勞乏的倒在沙灘上。
停了一會,小船就載著老伊裏劄,孩子和樹樁浮在濁流上麵了……
五
伊斯開爾立刻出了狹窄之處,向低下而平坦的兩岸間直湧下去。
小船就乘著急流而行,不再聽這老農婦的生疏的手裏的櫓枝的操縱。因此比平常停泊的處所,已經駛過的很遠了。伊裏劄隻好用盡力量,不給它回到她曾經上船的那一岸去。
一個有力的洪流,終於將小船送到對麵,那女人用了最大的努力,總算靠了岸。
她上了陸,抱著孩子……攀上高地,向樹林跑過去。
當她走近那曾經遇見過一揆者的地方的時候,隻見有一個男人影子在樹幹之間隱現。她知道,這就是她在找尋的。
一揆者也走近她來了。
“晚安,我的孩子……這是你的……”
和這句話同時,她就遞過麵包去,她很明白,他現在是最要這東西了。
“謝謝你,媽媽……”他萎靡不振的回答道。
“等一等……穿上這個……”她又交給他蓋著孩子的衣服。
“這是我偷偷的從教堂裏帶來的……上帝寬恕我……我造了一回孽了……”
伊裏劄從牆上取了這衣服來,原以為是侍者的東西。但一揆者穿在身上的時候,她這才詫異的看明白,竟是一件道袍!
“那倒是都一樣的……我先來暖一暖……”青年說,就披上了又幹又暖的衣服。
他們一同的走著。
一揆者默默的吃東西……他凍得在發抖,也踉蹌得很厲害。他是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青年,瘦削,長得高大。
因為不去打攪他饑餓者的平靜,女人沒有問他是什麼人,從那裏來——她自己也不過低聲的說話——然而好奇心終於蔓延開來了,她就問,他是從那裏過來的?……
他告訴她,他並不是從山裏,倒大抵是從平野裏過來的。在那一夜,在威司烈支(Vesletz)的葡萄山裏,給人和自己的部隊截斷了。他從那地方竄走,遭了很大的恐怖,冒了各種的危險,這才挨到這裏來。他兩整天和兩整夜沒有吃東西,他支撐的走得怎樣疲乏,兩隻腳都受了傷,發著熱……現在他要往山裏去,在那裏找尋夥伴,或者自己躲起來。
“我的孩子,你實在走不動了……”那女人說——“把槍交給我罷……你就輕鬆一點了。”
她用左手接了他的槍,右手抱著孩子,
“來,來!……聚起你的力氣來罷。我的孩子。”
“現在我到那裏去呢,媽媽?……”
“怎麼:那裏去?……家裏去呀……我這裏!……”
“這是真的嗎?!……媽媽,我感謝你,你是好的,媽媽!……”那青年感激得流出眼淚來,彎下身子吻了她抱著孩子的那隻瘦削的手。
“人們因為害怕,現在不到外麵來,如果給他們一知道,是會把我活活的燒死的……”那村婦說——“但我怎麼能放下你呢……你逃不掉……乞開斯人捉住你——上帝得懲罰他們——在村子裏呢,他們也……為什麼要這樣呢,孩子?……就是毀滅了這可憐的地方,也沒有什麼了不得!……他們象小雞一般的殺掉你們……可是你也再沒有力氣往上走了……”
於是她把槍由左手拋在右手裏,就用左手支住了他的臂膊。
他們在槲樹林裏,越走越深了。從樹幹間,望見天空的東邊,逐漸的發白……契洛貝克的雄雞叫,更加聽得分明……天上的星星褪色了。
已經到了黎明,他們——照平常的走法——離村子卻還有半個鍾頭的路,——但象一揆者的那麼走,可是連兩個鍾頭也還是走不到的。
村婦非常著急,倒情願來背他。
他向四麵看了一看。
“天亮了,嬸子……”他的聲音放高了一點。
“這可糟……我們不能按時走到……”那女人悄悄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