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七日 月殤(下)(1 / 3)

從李瑞的宮殿,到皇宮中央李瑋和李盛所在的大殿,並不需要多久,如果是幾個武林高手的話,恐怕隻需要半盞茶的時間就可以有一個來回了。

但是現在,已經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了,李盛卻還沒有收到那五個人回來的消息。

大殿已經沉默得太久了。

李瑋一直沒有說話,李盛一直在等著李瑋的回答。

至於林若然,她沒有任何想要說的,她想要知道的,不要想要知道的,她都已經知道了,她隻是覺得大殿裏陰森得可怕,但是倔強又固執的她卻沒有露出絲毫恐懼的表情,隻是手指上,微微有些發抖。

沉默中,李盛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實際上,後麵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是這一個動作,李瑋卻察覺到了什麼,實際上,已經知道了李盛計劃的他不難揣測李盛的下一步動作,於是他問道:“你剛派人去殺我們家老大了,對吧?”

他的聲音有一種難得的輕鬆,因為他已經猜到了結局,這個結局,顯然不是對李盛有利的。

這一次,換成李盛沒有回答了,沉默,代表沒有確認也沒有否認,因為他不能夠讓此時的對白由李瑋占據到優勢。

“那些人一定很強,因為這一件事你需要的是萬無一失。”沒有回答李瑋也要繼續說,他需要的做到的並不是別的,隻是拖延時間而已,無論是由李盛說,還是他自己說,都是在拖延時間:“但是現在已經遠遠過了他們應該要回來的時間,對麼?”

李盛還是沒有說話,他隻是向身後打了個手勢,於是,又有一個人悄悄走出了大殿,在向殿外的侍衛吩咐了幾句之後,又走回來了。

李瑋終於笑了,笑容雖然很疲憊很傷感,但畢竟是在笑:“你不用去確認那邊發生的事了,因為,那些人肯定都已經死了。”

“我能夠理解你想要反擊一下的心情,不過你可以省省你的口水了,我派出去的人是‘湖川五厲’。”李盛的聲音終於帶了幾分重音了,這代表著他已經沒有之前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閑適和悠然。

“你記不記得,李瑞他的邊上有一個老是站得筆直的人,那個人背著一把用黑布包住的劍,從來沒有見過他出手,腳步很穩,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內力,以前我一直覺得覺得這個人很像是傳聞中的一個人,不過,那樣的一個人再怎麼想都沒有什麼跟著他李瑞的可能性,所以,我一直隻有三分的把握,到剛才,你派出的人沒有回來之後,我有了六分的把握,但是現在,在知道殺手是‘湖川五厲’之後,我確定了,那個人就是那個人。”李瑋毫不介意多說一點東西,他也不介意能夠打擊一下李盛的信心。

“你說那一個人?笑話,一個人就能夠對付‘湖川五厲’麼?滿嘴胡言亂語!”李盛的聲音已經有些急躁了。

李瑋於是繼續說:“宋並,我曾經聽李瑞喊過那個人的名字,宋並,諧音是‘送殯’啊,這樣的一個名字,隻要在江湖用過,怎麼都會留下些痕跡的,為此我細數了三十年來所有江湖上稍有名氣之人,但是卻沒有任何發現。不過到現在,在確認那個人的身份之後,我相信,在那個人看來,煙雨朦朧和小弟我是沒有多大區別的,都是可以一劍刺死的對象而已!”

李瑋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特意向李盛身後的一個身穿黑衣的中年人看了一眼,然後他注意到了那個中年人手指上的微微一顫。

“你在說些什麼!有話直接說出來!”李盛的聲音放大了幾分,已經沒有了一直以來的平常心。

“我相信,那個人是,血劍!”李瑋在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是著重念出來的,他隻要這兩個字對老江湖來說有怎樣的威力。

在聽到了那兩個字的時候,李盛的手明顯有一個輕微的顫抖,他終於感覺有些東西已經徹底脫出了他的控製。

“如果那個人真的是血劍,而且血劍的功夫真的像傳說中一樣的話,順便說一句,對於血劍的功夫,借助‘湖川五厲’的事情,我想我們已經有一定認識了,總之,你要想殺了大皇子,就算是靠你身邊的這一位也是不行的,恐怕需要動用禁軍才行。”李瑋長篇大論地說著,但這話他卻並不是對著李盛說的,而是對著李盛身後那個黑衣中年人說的,然後他就看到那個中年人的手伸向了劍柄。

李盛注意到了中年人的動作,他立刻說道:“不要聽他蠱惑人心,現在的事情,要以大局為重。”

然後,李盛把頭轉向李瑋,一字一句地說:“你考慮得也夠久了,決定呢?”

看著李盛鐵青的臉,李瑋知道,李盛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了,如果他再不給個明確的回答,李盛就該要動手殺人了。

本來李盛的耐心就已經差不多了,再加上已經萬難殺死的李瑞,如果讓自己繼位,李盛要擔的風險已經變得更大了,再和自己糾纏下去,對掌握局勢實在沒有太大幫助了。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李瑋向殿外看去,但是殿頂太大,他怎麼都看不到月亮,隻能夠看到月光,清冷的。

如果有得選的話,李瑋希望死在月光下,好過這個已經死過太多人的大殿。

隻可惜了林若然,這世上他李瑋最對不起的人。

不過,死了也好。

總算是不用繼續傷心了。

李瑋閉上眼睛,也懶得說話,隻是靜靜等死。

宮殿的後門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的人聲,緊接著,是刀劍相擊的聲音還有兵器撕裂空氣時發出的破風聲。

無需用眼睛去看,李瑋就知道,交手的雙方都有著驚人的造詣。

然後,李瑋就看到若若。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徹底抽緊了,他覺得,一生中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緊張過,那種緊張讓他發燙的身體一陣顫抖。

他看到若若赤著雙腳朝著他狂奔而來,衣袂飄飛。

然後,她突然又止住了腳步,隻是癡癡地看著他的身後不遠處。

李瑋順著若若的眼光看去,然後他就看到了林若然。

在這一刻,若若和林若然的眼光對視在一起,彼此都沒有說話,她們就像看著一麵鏡子一樣,雖然身穿的服飾有所區別,但是分明就像是一個人。

若若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會陪伴在李瑋的身邊,正是因為她代替了林若然的身份,但是現在,林若然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她還能夠陪伴在已經知道真相的他身邊麼?

若若隻有停下來,她不知道已經知道真相的李瑋對她是恨還是厭惡,她特地跑回來就是為了陪他一起死的,但是現在,她不知道她還有這個資格麼。

若若赤腳俏立在殿中央,眼淚盈出眼眶,楚楚可憐。

李瑋心痛了,他隻感覺到心底泛起一陣無以言表的難受,他可以忍受自己的痛苦,但是他卻不能夠忍受若若的痛苦,這種難受一下就擴散到了他的全身。

還是醉了吧!

他於是拿起酒杯,往嘴巴送了過去,酒杯還沒有碰到他的嘴唇,他就感覺喉嚨突然一癢,從口裏吐出了一股液體。

他吐出的不是酒,而是血。

豔紅豔紅的,一瞬間就將酒杯中的酒染成了紅色。

緊接著,他又吐出第二口,他吐出的,依然是血。

若若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邊哭著,一邊奔到了李瑋的身邊,劈手搶下了他手上的酒杯,然後手忙腳亂地去擦李瑋嘴角殘留的鮮血。

“你不該來的。”李瑋對她說,這一刻,他已經把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了,隻記得懷中的玉人。

若若不回話,隻是專心地擦著李瑋嘴角的鮮血,擦著擦著,眼淚就流得更厲害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林若然了,我也知道你給我喝下的那杯酒,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我想跟你說,就算你不是林若然,我也會喜歡你的,我喜歡你的笑罵由心,我喜歡你看魚時可愛的樣子,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著,以後和一個不會短命的男人生他十七八個孩子,活到很老很老。”李瑋專心地說著,他的聲音非常輕柔,這種輕柔不是故意的輕柔,而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中氣了。

“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若若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哭腔,她的臉都已經哭得變形了,眼淚弄花了她臉上不多的脂粉,她卻不理會那麼多,隻是固執地擦著李瑋嘴角的鮮血,越擦,哭得就越厲害。

因為,她無論怎麼擦都擦不幹淨,她隻要一抹完,血又會從李瑋的嘴角上滲出來,然後她就擦幹淨,然後就又滲出來。

若若卻還是輕柔而固執地擦著,似乎隻要將這絲血液擦幹淨,李瑋就會沒病沒災一樣。

李瑋於是就不說話了,他用那樣溫柔而且讓人心醉的眼神看著懷中的若若,別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林若然看著這兩個人,她忽然覺得,自己離這裏好遠好遠,就想是被放逐在天涯海角,世間已經沒有任何人同她有關係了。

大殿後門處,打鬥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遠去的速度很快,轉瞬之後就不可聽聞了。

一名侍衛匆匆走進來,到李盛的耳邊耳語了幾句,又退下了。

“言羽果然是名不虛傳,在將你的若若送進來之後,居然隻受了點小傷,還可以逃出生天。”李盛的聲音顯得有些陰測測了,在他看來,已經瀕臨垂死的李瑋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他已經很想很想一巴掌拍死李瑋這個人了,但是他不能,因為李瑋的背後始終站著一個人,一個你一不小心就會忽略掉的人——高公公。

那是一個幾乎沒有半點生命氣息的人,他比任何沒有底氣的人還要沒有底氣,他在李瑋的身後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卻連一動都沒有動過。

如果這個高公公是李瑋從監院裏自己調出來的,李盛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派人將他給剁碎了,再把李瑋給順手拍死。

但是他不敢,因為高公公是先皇派給李瑋的,而在先皇死之前,高公公一直都是陪在先皇身邊的。

先皇無論幹什麼,不管去到哪裏,都會帶著高公公。

高公公從來不幹任何陪侍的事情,一個太監應該要幹的事情全都不幹,隻是靜靜地站在先皇身後,如影隨形。

但正是這樣,才愈發可怕。

傳說中,宮內總會有一個太監,有著宗師級別驚世駭俗的身手,什麼事情都不幹,就是保護皇帝的安全。

李盛知道,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太監的話,那一定會是高公公。

這一個沒有絲毫氣息,精氣完全內斂,一不小心就會忽視掉的老頭。

麵對這樣的一個人,哪怕李盛身後有一名絕世高手,他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因為一旦失利,後果就實在太不能夠接受了。

或者,他就應該幹脆地離開,退回王府,然後發動政變,他相信,李瑋應該沒有多少時日好活了。

但是他又不敢,若是李瑋和李瑞都活著的話,他政變成功的可能性就不是那麼可以接受了。

所以,李瑋還是要死!

如果隻有一個李瑞,李盛他的把握就要大了太多了,他在耐心地等待著機會,現在還到孤注一擲的時候,因為他手上還有一把絕對的利器!

廣場上,張三正在慢慢地走向那座大殿,他的速度很慢,因為他知道一快,就可能會有破綻,一有破綻,就有可能會死。

他不能死,至少在將林若然救出來之前不能死。

老人給了他一個金牌,憑借這個金牌,張三順利地通過了有禁軍把守的外城,於是他就這麼一步步走進了皇宮。

他的方向很明確,因為耆老跟他說過,從正門進入內城之後,隻要一直直走,最後一定會發現一個特別的巨大的大殿的,那是朝堂議政的地方,很好辨認。

張三一路走過來,居然沒有一個人上來攔阻一下,直到這一刻為止。

張三已經看見了那座大殿,他也看到了大殿前麵有人在擋著,人不多也不少,張三掃了一眼就知道了明確的數量,二十七個人,但這是明麵上的人數。

至於埋伏在殿頂和樹林中的人,張三就數不過來了。

大殿前的二十七個人中有一個不通武藝,另外二十六個卻都是頂尖高手。

這二十六個人每一個在八天前都是張三連仰視都仰視不到的。

看著正在逼近的張三,那二十六個人都已經將武器拿在了手中。

早在八天前,要是有人告訴張三,你會殺入皇宮來。

張三一定會罵那個人是瘋子。

隻是現在,這一切已經成為了事實。

滄海桑田,也許不需要一百年,隻要六天就夠了。

張三已經持劍在手,他的腳步依然很慢,但是腳步再慢,也總有走完的時候。

他拿劍的手並不穩,他的腳步輕浮,一個從沒有練過武的人正是這樣持劍這樣走路的。

殿前的那二十六個人裏麵已經有幾個在笑了,他們笑的當然是張三這個傻子。

走到中間的時候,張三忍不住咳了幾聲,他用左手攔住了自己的嘴巴,這樣他咳出的血絲就不會被別人看到。

他那樣的傷勢本就不是幾天就能夠痊愈的。

距離大殿的門口已經很近了,門是開著的,張三的眼力很好,他的目光越過所有的人群,最後落到大殿內那個身穿白色絲裙的女人身上。

她,果然在這裏。

“我不想殺人,也不想有人擋著我的路。”張三一字一句的說,聲音不大,傳得也不遠,因為他不願意浪費任何一絲的力氣。

原本二十六個人裏麵隻有幾個人在笑,但是聽到張三這句話之後,一半的人都笑了起來。

“我要是非得擋著你的路呢?”一人大笑著說。

“那我就殺了你。”張三慢慢地說,一點笑容都沒有。

張三這一句話說完之後,二十六個人裏麵已經隻有幾個沒有笑了。

樓番沒有笑,他不懂武功,所以他看不出張三武功的深淺,他隻懂看人,如果評出全天下最懂看人的前三名的話,他一定能夠列在其中之一的。

他看得出,張三絕對不是一個瘋子。

一個人如果不是瘋子還能在這裏這麼放肆的話,往往都是有幾分底氣的。

然後樓番就看到了張三出劍了。

瀟湘十三劍第三劍。

沒有劍氣,沒有劍芒,沒有因為真氣鼓湧而迸濺的氣流,這一劍甚至沒有速度,也沒有力量,就是那麼軟綿綿地朝著當前那個大笑的人刺去。

那人顯然已經看出這是“失傳”已久的瀟湘劍法,其他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這一次,除了樓番之外,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

那人隨手將手中的劍刺向了張三劍法中的破綻,他很期待看見張三手忙腳亂來抵擋這一劍的情景。

然後,他的笑容就凍結了。

不管有沒有真氣灌注,隻要劍尖刺進了喉嚨,一樣能夠殺人。

如果,這把劍能夠刺進喉嚨的話……

張三揮出的劍招還是那個劍招,正是瀟湘劍法的第三劍,隻是劍在揮到中段的時候,陡然有一個加速。

於是,在那人破掉張三劍招之前,張三的的劍就已經先紮進了那個人的喉嚨。

“我說過,我不想殺人。”還是那個沒有一絲力量的聲音,但是在張三還沒有把這句話說完之前,已經有三個人向他衝了過來。

一把刀,一對鉤,一把劍。

刀直劈而下,已經拉成了一道刀光,刀劈過空氣時的呼嘯聲清晰入耳,麵對這樣的一刀,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先後退來避其鋒芒的。

那一對鉤架向的卻是張三手中的劍,隻要將劍勾住,這把武器就再也不要想動了。

劍對準的是張三的喉嚨,隻要張三一退,這把劍一定會精準無比地刺進張三的喉嚨。

張三沒退,他隻是又揮劍了。

依然是瀟湘第三劍,依然沒有劍氣,沒有劍芒。

實際上,在場的人沒有幾個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張三的動作明明不快,但就是讓人看得懵懵懂懂。

他們隻看見張三那一把軟綿綿的劍混入了鉤和刀形成的兵鋒之中,然後,那兩個人的動作就都終止了。

任何人的喉嚨隻要被刺進了一把劍之後,他的力氣都會立刻消失的,力氣一消失,他的動作就不得不停止。

隻有一個人看清了張三的動作,那就是緊跟著刀和勾之後刺向張三喉嚨的“劍”。

他雖然看清了,但是他寧願他沒有看清。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一個能夠使出這樣的劍法的人,一定可以輕鬆地把劍刺進他的喉嚨。

瀟湘十三劍。

多麼可笑的名字,劍招也不見得如何精妙,以前,他一直以為這套劍法是個笑話,但是現在,他親身地感覺到了這套劍法的威力。

這套劍法中沒有“截”的手法,沒有“擋”的技巧,沒有“貼”的頂尖奧妙,整套劍法,所有的進攻手段都是“刺”,那些真正使劍的高手都知道,一套這樣的劍法是絕不能發揮出劍的全部威力的。

這是一套實在算不上什麼博大精深的劍法,這也是一套人盡兼知的上乘劍法,然而這麼多年過來,隻有一個人練成了。

最遺憾的是,這麼一個人居然站在他的麵前。

剛才那一幕,他看得很清楚,麵對即將臨身的刀和鉤,張三的手腕旋轉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正是瀟湘第三劍的起手式,以前他覺得這個動作多餘,但是現在他隻覺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玄妙。

本來,按照這一劍的劍招,張三的劍應該會碰上那兩把仿似籠罩了整個空間的鉤,但是那把劍卻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慢了一分,正是這一分,讓劍避過了兩把鉤,刺進了對方的喉嚨。

張三順勢將劍一斜,又將劍尖指向了空處,那個地方本來什麼都沒有的。

然而當使刀之人將刀勢揮灑到極致的時候,那個人的喉嚨偏偏就出現在了張三劍尖所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