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寶兒臉頰抹得粉白,小手也是敷了粉了,看起來膚色與淩涵差不多,除了那一雙眼睛。
他見沒有外人了,跳到跟前抓住淩涵的手,怯聲道,“哥哥,臉上的東西粘得難受哦。”
淩涵點頭,伸手將他臉上幾乎看不見的粘著的透明皮給揭了下來,寶兒那胖乎乎的臉蛋,頓時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蒙賢見了,遲疑道,“常大夫檢查的人是寶兒?”
淩涵歎息一聲,卻道,“你還是那樣衝動。”
顧恒看了一眼局促的蒙賢,代淩涵答道,“寶兒閉上眼睛,與世子相差無幾。在常大夫給世子檢查時,世子便在榻底,榻上的人其實是寶兒,如今羅帳深閨,燈燭幽暗,常大夫隻一心赴在檢查身子,他不會注意到世子的眼睛。”末了,他對淩涵歎道,“這一切,都是夫人安排的吧?”
屋內油光幽暗,在榻上,誰都不會細看淩涵的臉,何況以世子之尊,定然也是要有所遮擋的。常大夫並非東方哲,依他的本事,淩涵的脈向稍以藥物擾之,他便診不出異樣,之後,再檢身。
淩涵抿唇,眼中卻帶著肯定的光芒。
“大公子此計甚毒,這一次隻罰他抄經書,實在太便宜他了!”顧恒說著,若有所思地看向淩涵,沉吟道,“世子,一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吧?”
淩涵挑了挑眉,顧恒見此,目中精光一閃,似乎已對淩涵接下來所為了若於胸,與慶興一同退下。
房門被掩關,慶興站在院外,扭頭回看屋內的燈燭,朝顧恒道,“顧護衛真是深得世子之心!”
在剛才淩涵幾乎被剝衣之際,慶興本以為自己可堪大局,卻沒想到,顧恒早已對局勢把握股掌,他竟然看透了夫人的計劃,甚至知道世子接下來定會周全。慶興為自己剛才大喊大叫的失態,很是尷尬。
“若非慶興你剛才所為,大公子和國公,也不會如此相信,現在世子的診查結果。現在,就算是大公子還有疑問,國公已經不會有疑問了,因為常大夫太令人信任了。”顧恒眼中掠過抹異光,語氣透著幾分鮮有的自得。
“那,德勝是怎麼死的?還有他身上的血書?”慶興問道。
顧恒搖頭冷笑,隻簡練道,“德勝早在東尋城時,便忠於大公子。他會死,太平常不過了,因為這是他僅剩的最後價值。”
“你的意思是大公子殺了他?”慶興滿麵不信,皺眉道,“我看不然,德勝雖然看似與世子貌合神離,可他手上所為之事,無一不為世子著想。這一次因為與大公子交換丹藥,德勝親自往大公子那裏跑趟,若是他果真是大公子的人,又豈會做得如此明顯?我覺得其中定有貓膩!”
顧恒不在意地擺擺手,“人死了,有再大的貓膩,也會湮於塵土。不說了,世子交待我事情做,少陪了。”
慶興微怔,急忙問道,“世子交待你做什麼了?”他一直與淩涵呆在一起,沒見淩涵對顧恒有過特殊吩咐。
顧恒長步而去,對著慶興隻是揮了揮手,眨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離天亮隻剩下兩個時辰,淩涵卻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濕冷一片,陰暗幽黑,偶爾有冷風陰嗚地刮過,在粘稠到潮冷的泥土地上,大片的落葉和草塋飄落在腳下,他仿佛是具沒有自由的幽靈,被牽附著朝黑暗的深淵而去,等到了一處連綿的墳塋,前麵突然冒出一個輪廓幽淡的人影,他披著鬥篷,嘴裏念念有詞,手朝天甩兩下,便有無數的冥幣從冷風中被吹散,有幾片落在淩涵的臉上,仿佛刀刃一般割痛了臉頰。
這是誰的墳,這祭祀者又是誰?
淩涵飄飄蕩蕩地朝前奔去,可夢境中的一切那樣身不由己,他跑了幾步,卻仿佛在原地踏步一般,他不停地轉換著角度,掙紮著挪動,依然沒法看清楚墳塋中的碑字更沒辦法看到,這穿著黑衣鬥篷的祭墳人,究竟是誰。
國公爺,您安心去吧。以後每年有德勝在這裏給您送銀子。老國公夫人,奴才照顧得很好,都留有全屍了呢。可惟獨您……嗚嗚嗚……德勝無能,閻赫連把那口井填了,德勝沒辦法把您再挖出來。這座空墳,就當是您了。您別怪德勝,那時候德勝忠於您又有何用呢,您的屍身沒有了,老國公夫人可還要有人保著……您在黃泉下,別恨德勝,德勝我後半輩子就在這侍候您了,這還不成麼……
場景一度變得很混亂,陡然間化作淩翰輔的臉近在咫尺,笑吟吟地看過來,啟唇,邪森而冷毒,“三弟,你以為就你會李代桃僵麼,嗬嗬,我也會,怎麼樣,德勝死得還漂亮吧?”
淩涵倒吸口氣,恍惚掙紮,卻好像有千斤之重壓在身上,他喘不過氣,眨眼間又回到剛才那連綿的墳塋,畫麵瞬間放大,那穿著黑袍的德勝突然扭過頭來,麵容瘦削陰森,血手摸著墳碑,隻見上書大字:淩涵之墓!
啊——
被沉在深海,窒息般的扼痛,幾乎無法感到活著的存在感,淩涵慢慢地睜開眼,他猝然渾身冷汗,呆怔怔地看著頭頂的幔帳。
德勝是死在大哥手裏,顧恒沒有殺他。
淩涵眨了眨眼,看到自己眼睫上的水珠順勢滑下來,浸在了眼珠裏,感覺一陣酸澀發疼,除掉德勝,讓他看起來是死在淩涵的手中,並且使老夫人知道。嫌隙淩涵與老夫人的感情:
祖母如今最信賴德勝,這個人卻偏生淩涵手裏,可想而知祖母的心情。
“來人。”淩涵撐著坐起來,額上汗水淋漓,他也顧不得擦,看到蒙賢進來,他指指外麵,弱聲道,“德勝的遺體還在吧?修書一封往外祖父的邊疆去,問德勝還有沒有家人,另外,厚葬德勝。”
“世子,你怎麼……”
“別問這麼多,你去吧。”
蒙賢還杵在原地不動,“屬下覺得世子應該沐浴了。”
淩涵深吸了口氣,才發覺自己渾身稠膩,到處是汗,當即隻得點頭,“把此事交給慶興來做,我要沐浴更衣,是時候該入宮了。”
前世已煙消雲散,不論怎樣,德勝是個異數。
昨日淩國公府大公子,殺死世子身邊隨從,逼世子就範,強行查身,一夜未息,淩世子因此病倒。
消息突然傳出,沸沸揚揚傳遍了整個帝都,恰在此刻,皇上下令,魏齊侯得禦淩國公禦下十萬兵馬,出征北疆。
淩涵聞聽此事,去書房見淩齊,卻被拒之門外。找淩翰輔,卻被告知在經房為老夫人抄經書。
淩涵知道後,笑了,十四王爺這招還真管用。若非如此,淩齊又豈會舍得讓淩翰輔抄經書?魏齊侯掌了淩齊的兵馬,淩齊這下子該是在反思。可惜,他再反思也沒什麼用,因為事實已成定局。而淩翰輔又豈是能給人抄經書的?他又豈能永遠隱忍著一直抄寫下去?
隻不過,淩涵現在要做的,便是不能讓淩翰輔的功夫浪費掉,他要將這一事實,再度擴大刻深。
他馬不停蹄入宮,自請去北疆,並聲稱掌握了解除溫疫的藥劑。
北疆疫情太醫略有掌控,軒轅十四奔赴北疆時,亦帶走了幾名擔此重要醫術的太醫。淩涵將不時前,軒轅鴻捎帶來的北疆疫情簡況,讓人將東方哲藥廬中留下來的丹藥一一檢視,最後簡練配出藥方。
隻不知真正用上會有何療效,宮內的太醫研究過藥丹之後,卻是點頭稱是,覺得此類藥,大可減輕溫疫之疾。
淩涵告辭了母親與祖母,與淩齊話別,便奔赴往北疆。
帶領著聖上禦賜的一隊精兵加上國公府的數名隨從,一行人剛剛出了城門,便在門口看到有一小股兵馬截在路中央。
淩涵抬眼望去,隻見兵馬為首中馬上坐著一名月白衣衫俊美無羈的男子,他朝自己招手而笑,容顏美侖美奐,尤其是那雙明目,仿佛帶著萬千風華,染著桃花般的炫美笑意,一瞬間看進去,仿佛徜徉在美麗的幻境,綺麗無限。
“原來是閻公子,您這是——”
淩涵打馬前去,看到閻赫連正自微笑朝自己招手,“我有幸得皇上封副監軍之職,恰好隨魏齊侯一同出發,隻不過魏齊侯行得太快,如今隻好與世子你一同走了。”
閻赫連說得也對,魏齊侯第一次帶兵,若不找個人看著,怎麼能行。隻不過,讓閻赫連當這個副監軍……淩涵挑了挑眉,難免想到前世此人的本事,看起來閻赫連不僅僅跟淩翰輔打得火熱,就連宮內的幾位皇子,也侍候得周到。隻是不知他現在隨得是哪股皇子的風潮。
“既然如此,閻監軍一同走吧。”淩涵打馬率先而去,閻赫連沒想到淩涵會這樣冷漠。
國公府內之事,他私下早有風聞,如今再看淩涵坐在馬上的身形,心頭不由微動,雖然他沒看到當時的情景,但是相信這一次出行北疆,他定然能找到真相。
不論怎樣,淩涵擁有女兒的身子,女人嘛,好掌控。隻要能將這個人攥在自己的手心,那麼自己就能將淩氏當作跳板,朝前邁出一大步!
淩涵帶著著自己的隊伍,日行千裏,閻赫連本來以為自己還會與他路上邊聊邊走,哪知淩涵根本不理會他,一匹胯下馬,千裏奔波,直到了風城,早遠離了城市的繁華,這裏黃沙遍天,客棧簡陋,連街市都沒有,零星部落著幾處房屋,百姓麵目模糊。
閻赫連拿布捂住臉,卻還是被嗆進滿嘴的風沙,待隊伍稍停,他躲到隱人耳目處,將一隻信使放飛出去。
淩涵卻仿佛早已習慣了這些,將臉上厚厚的塵沙毫不在乎地抹掉,轉而下馬入了客棧,很是入鄉隨俗,客棧的老板上什麼菜,他便吃什麼,完全不挑食,簡直比流落江湖的那些窮苦人還要隨便。
閻赫連訝異了下,陡然回頭,看到淩涵的馬前別著一柄短柄,他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蒙賢陪在左右,閻赫連根本沒辦法近身,倒是淩涵那匹馬,此刻無人照應,他朝那馬走去,不經意地拿起那柄短棍來,裝作饒有興趣地看,身後突然傳來顧晟的一聲冷喝,閻赫連早有準備,連忙將短棍還了回去,隻是看了一眼那棍頭,將手心裏麵的藥瓶暗暗收回袖中。
“世子也懂得長|棍?”--以後都改成長棍,因為太敏感。。。
閻赫連坐回到客棧內的破桌前,伸手拿了一塊不知被熱了多少次,早已經鬆散微腐的粗糧餅子,放在嘴裏嚼了兩口,勉強咽下去。
淩涵抬眼看了看他,突然笑了,“閻監軍,看來也會使棍呀?”
聞聽此言,閻赫連眼底閃過一抹輕蔑,掃向破落屋門外淩涵的那柄短棍,隻是說道,“世子的那柄棍,未免太短了些。”
閻赫連善使長|棍,隻不過他平時都會腰間懸劍,看起來像是貴族公子一般,雖然他的確是貴族公子。
他所使的長棍足足比淩涵的短棍長了兩倍,重量更不自言喻。
八年後的閻赫連,長棍更舞得出神入畫。
便是淩涵身子特殊,他的身體就算是不特殊,也絕不是閻赫連的對手。
一個人的身法不論多麼輕靈,在力量上若是差於對手,亦會處於敗塗。
淩涵知道,自己打不過閻赫連。可是誰說打仗一定要公平的,人類是最狡詐的,淩涵不屑於再將自己的溫厚擺出來,尤其是在邊疆這樣惡劣的條件下,有太多的假麵,隻能使自己失去一條條的退路。
“是啊,我的力量不及,身形亦是矮小,閻監軍見笑了。”
“這倒屬正常,誰讓世子年紀幼小呢。”閻赫連說著,手伸過來落在淩涵的手上,輕輕地劃拉兩下,目露純美笑意,低醇道,“世子若果真喜愛的話,不才我倒能教世子兩招……”
“時候不早了,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淩涵抽回自己的手,麵色淡淡的,根本沒給閻赫連再次說下去的機會,他起身,朝客棧內走去。
在踏上樓梯時,看到僵硬在桌前,一動未動的閻赫連,淩涵自嘲地笑了笑,“不但是兩招,兩百招,我都已學過了。閻赫連,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真的不保證,你會平安回去。”
閻赫連俊臉發寒,他死死地盯著麵前的桌子,仿佛覺得那裏印著一張淩涵的臉。
淩涵待他的態度越發冰冷起來,即使隻是一名小廝,都不見淩涵如此冷漠,這究竟是為什麼?
天黑下來,夜裏風沙嚴重,閻赫連將自己房內的被褥給隔壁淩涵送過去,卻被蒙賢給拒之門外,而他就看到淩涵在屋內,甚至聽得清清楚楚,卻不見淩涵出門相見。
閻赫連不禁頹氣,從頭至尾,想不到自己哪裏得罪了淩涵,莫非是因為上次那荒民之事,淩涵看出什麼了?
可是隨即閻赫連便笑了,他不會讓這種情況持續太久的。等到明日,定要讓淩涵知道他的價值!
天色亮起來,在如此簡陋的客棧,淩涵亦不再想著沐浴,甚至還穿著昨日的衣服,便草草吃了一頓,踏上進程。
今日不太相同,閻赫連跟在他們隊伍的後麵,遠遠地追隨,卻不往前。
蒙賢納悶,召兩名手下前方探路,哪知快馬行不出三裏,頓時傳來慘呼聲,放眼望去一片黃沙滿地,直直地看到不遠處的兩名探路護衛直直地朝下麵跌了去。
蒙賢一驚,暗叫有伏兵,衝上前勒住淩涵的韁繩,便在此時響徹一片喊殺聲,隻見四下衝出一片黑衣蒙麵人,徑直朝淩涵處襲來。
“前麵定然是挖了大坑,等我們落入陷阱。世子,我們撤!”蒙賢大叫。
淩涵握住長棍,抿著唇看著衝來的黑衣人,扭頭對顧晟吩咐道,“你去,看守那些丹藥,無論如何,那些東西一定要送到北疆十四王爺手中!”
“那世子你的!”顧晟來,便是保護淩涵的,現在卻要護著藥。
淩涵扭頭,朝遠處的那襲月白衣衫的男子看去,嘴唇輕輕一翹,淡道,“放心吧,他一定會保護我的!”
聲音落下,身邊頓時陷入混戰,響起一片喊殺聲。
淩涵快馬朝閻赫連奔去,沿途棍棍棍[那兩個漢字過敏了]棍飛舞捅死幾名黑衣人,蒙賢飛奔在左右守護,淩涵衝他瞪了一眼,然後飛快看向閻赫連。
這個時候,人亂馬嘶之刻,蒙賢哪裏看得懂淩涵的眼色,隻一個勁地護著他,他去哪裏,蒙賢便去哪裏。
“淩涵你來了!”閻赫連一見淩涵提棍飛奔而來,心頭頓時狂喜而輕蔑,昨日淩涵還對他不理不睬,眨眼間便如此依賴於他,看起來淩涵倒挺能裝的啊。
淩涵提棍來到跟前,長|棍一立,對閻赫連道,“我們衝出去!”
閻赫連一把拉住淩涵的馬韁,揚目朝左右橫行的黑衣人看去,對淩涵道,“世子的功夫行嗎,我們可以從那個犄角衝出去,隻是這些隊伍,需要有所取舍。”
淩涵點頭,讚同道,“就依你說的辦!”
三裏之外是一條大溝,馬不知道能否飛躍過去,閻赫連便率先衝出了隊伍,然後朝著黑衣人稀疏的地方,飛劍撕開道口子,斬殺兩名黑衣人,牽馬歇製,回頭看淩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