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洞外簫聲戛然而止,那個聲音又響起來,沒有了簫聲,那聲音顯得更加的清亮:“徐兄,老友又至,為的就是你這簫音,何須停奏以迎故友耶?”
少傾,洞內外又響起了簫聲,這次簫聲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如白浪連峰,湧進了整個石室,簫聲由柔轉變悲,好似夜黑風高之時,電閃雷鳴一瞬,刹那間瓢潑大雨,席卷了一整個世界,方洛和徐寒笙隻覺如同置身於暴雨動林的深夜,渾身忽然之間一陣顫栗,而簫聲此時如同海水湧進來一般,無處不在,令二人無法逃避。
方洛剛想開口問徐寒笙,徐寒笙抿著嘴對著他搖了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平時徐鶴吹簫之時,音調大多悲戚卻不失柔美,徐寒笙也沒聽過這樣的簫音,她從石床上站起來,正打算出去看看,隻聽見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徐兄何須吹奏如此傷神動魄之曲?”
那人此時聲音沒有了剛剛的清亮,多了一分淳厚,聽上去人比剛才又近了許多,在這暴雨般的簫聲之中,那人的聲音如同一棵風雨之中屹立不倒的青鬆,迎風雨而挺立,簫聲中他聲音越發的洪亮:“那麼多年不見,剛見麵就是這樣一份大禮!徐兄真是客氣啦!”
徐寒笙剛走到石門處,方洛也跟了過去,二人從石門口向外張望,隻看見一個魁梧的漢子,國字臉,滿嘴青色的短短的胡渣,一襲黑袍,像是要與身後瀑布外的黑夜融為一色,背上背著一個長長的黑色包裹。
徐鶴背對著二人站在石室前廳的畫像前,筆挺如柏,雙手持簫,不知何處來風,卻將徐鶴的長發吹的上下飄動,方洛和徐寒笙再他身後看著他,他一動未動,簫音不止。
黑袍人長嘯一聲,仰天笑道:“徐兄,領教了!”
說罷,一手將背上的黑色包裹拿了起來,橫亙於胸前,另一隻手抓住黑布向外一扯,黑色的長布霎然落地,包裹中是一張通體炭黑的七弦琴,那人右腿一屈,好像坐到了一個椅子上,另一隻腿搭在屈著的腿的膝蓋上,將黑琴架在這條腿上,雙手撫著琴弦。
方洛和徐寒笙二人呆呆地在石門口看著,二人生平從未見過如此景象,都覺眼前一片新鮮,二人都屏息以待,期待著那張黑漆漆的七弦琴響第一聲。
隻聽“鏘”的一聲,那黑衣人手指一動,他手下黑黝黝的琴好似發出一聲蒼老的歎息,正在此時,徐鶴的簫音忽然一轉,變得柔和,變得溫潤,好像在給琴聲讓路一般。
那張琴看來已經上了一些年紀,黑衣人彈奏之時那琴總少了一些空靈清新的音韻,多的是滄海桑田般的顫音。琴聲漸強,漸快,起初如溪水衝蕩著兩岸細碎的石子,接著便如山石滾落懸崖一般,相反,徐鶴的簫音卻是越來越悠長柔曼,仿佛暴風雨洗滌過一顆暴躁的心,變得溫和鎮定。
黑袍人麵色依舊帶笑,手上撥動的越來越快,琴聲越來越尖,越來越細,初聽好像孤舟之上嫠婦慟哭,再聞又如亂葬崗中百鬼夜嚎,淒厲絕倫。簫音卻是一反常態,越來越柔,越來越緩,一個音節多拖了好幾拍,琴聲卻越來越急,越來越淩厲。
方洛不懂音律,卻聽得怔怔出神,他忽然想起幾月前在山上白墨文的笛聲,柔曼悠揚,但卻聽得自己頭暈目眩,胃裏波濤翻滾,而今天這二人,無論簫音之柔緩,琴音之急切,都各有韻味,絕無讓自己不適之感,相反,他還漸漸覺得自己置身其中,時不時聽得一陣恍惚,樂在其中。
那黑衣人依舊屈膝半蹲,半個身子懸在空中,但是屈著的右腳卻沒有一絲的顫抖,真的像是坐在椅子上演奏一般,隻是他原本舒展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雙手在琴弦上翻動如飛,簫音卻一如既往的柔慢。
方洛在兩種聲音之間彷徨,仿佛是二人在比武鬥劍,黑袍人不停搶攻,手上的招式一招快過一招,徐鶴卻是不慌不忙,招也不拆,隻是一味的避其鋒芒,不還手,卻也沒有退縮。方洛此時滿腦子都是二人各持兵刃,你來我往,難解難分,思緒濃處,酣暢淋漓。
而一旁的徐寒笙卻全然沒有這樣的好興致,自從他與父親搬到這個石洞中,便從未有外人來訪,她隻有在偶爾隨父親出洞越山去買些生活用品時,才會見到除父親以外的人,如今卻有這麼一位不速之客貿然來訪,還與父親鬥起了音律,徐鶴雖然沒有專門教過徐寒笙樂理韻律,但徐寒笙從小耳濡目染,也聽懂了不少,如今這個黑衣人手上的琴音一聲高過一聲,一音快過一音,單是聽在耳中都覺得咄咄逼人。
這個黑衣人究竟是誰?難道是父親的仇家不成?可父親一向鮮與外人來往,何來仇人之說?難道是在母親去世之前,招惹上的仇家?徐寒笙來不及欣賞二人的樂曲,心中一直擔心著那個黑衣人是不是奔著父親來的,想著想著不禁額頭上滲出晶瑩的汗珠,神色漸漸緊張起來。
方洛和徐寒笙兩人都在聽著二人的琴音,然而腦海中的事物卻是截然不同,一邊是天馬行空,思緒飛揚,一邊是心弦急促,手裏捏著一把汗。
就在二人想的出神之時,徐鶴的簫音重重一抖,像是拿簫的雙手一軟,簫離了唇邊一樣,徐寒笙聽見那一聲沉重的顫音口中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這一聲驟然打斷了一旁方洛的想象,方洛被嚇得渾身一抖,腦中的畫麵突然之間沒有了蹤影,而正對麵的黑衣人臉上又恢複了之前的笑容,徐鶴的簫聲須臾間又回到正軌,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那緩慢悠長的簫音漸漸變得急促起來,音調傳遞一點一點加快,徐鶴原本站在畫前,巍然如山,一動未動,現在竟也一步一步地走了起來,方、徐二人看來,好似在雲展雲舒之間閑庭信步,那黑袍人手上又快了幾分,琴簫都越來越快,方洛腦海中的畫麵又回來了,而此時,徐鶴不再是躲避著黑衣人的招式,而是開始見招拆招,防守反擊了。
徐寒笙一聽更為緊張,一開始父親似乎都在避讓,而此時琴簫針尖麥芒,正麵交鋒,她心中擔心害怕,但又不敢上前打擾,怕分了父親的心神,恍惚間,緊緊地握住了一旁正在暢想的方洛。
方洛手先是一顫,隨後悄悄地斜眼看了看一旁的徐寒笙,她並沒有看向自己,她的全部目光都在前方的徐鶴身上,他收回目光,感覺到徐寒笙柔軟的手上濕濕的全是汗,不由自主地輕輕握緊了一些。
徐鶴一步一步,看似踏的毫無章法,卻是每一步都離那黑衣人近了一些,黑衣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手上的動作慢了下去,簫音此時猶如滄海波濤,驟然湧起,琴音漸漸小了下去,好像一葉在大海中沉浮不定的小舟,隨時都可能被海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