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回,“三爺又發瘋啦,站屋頂上唱戲呢!”
雲意略抬一抬車窗,自縫隙中向外看,瞧見個披頭散發赤足白衣的男人,立在屋頂上衝著天邊唱,“忍不住傷心淚痛哭傷懷。為國家來講和免受災害,誰料想北番主巧計安排。”
擺個架勢,向她這方轉過身來,“他命那賣國賊把我款待,他要我投降北國與他當奴才。我豈肯背叛祖國貪圖榮華自安泰,罵的那賣****子一個一個頭難抬。”
原來是陸禹。
外間車夫與人交談,嘀咕說:“瘋了好些時日,不是唱戲就是放風箏,不順心還要打人,前些日子就追著李大人跑了兩條街。”
“可真是瘋的厲害。”
“怎麼不是?他要不瘋,哪還能活。”
沒等多久,前頭的路通了,車輪滾滾向前,留下陸禹還在屋頂上做著春秋大夢。遠遠聽見他字正腔圓咿呀唱,“我有心將身投北海,誠恐落個無用才。沒奈何忍饑受餓冒風披雪暫忍耐,蒼天爺何日把眼睜開。”
一字不差,他唱完了《蘇武牧羊》。
夏天來時,陸晉說要搬家,今上下詔退位,緊接著他們一家就要搬進宮裏去。陸晉問她住哪裏好,她隻顧逗著冬冬玩,興趣缺缺,“哪裏都好,我這樣的前朝舊人,有些地方總是不合適的。”
陸晉沒由頭地發火,憤然道:“我說合適就合適,輪得到誰來多嘴!”
冬冬被嚇得一怔,隨即搶走了雲意手上的香囊,露著他兩顆小門牙,咯吱咯吱地笑。
雲意最終住在母親舊宮,日子平靜安然,令她生出忽而白頭的錯覺。直到身邊新來的小太監保成告訴她,“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明日登基大典,夫人母儀天下,福澤萬年。”
她顯得十分冷淡,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鳳穿牡丹,問道:“眼下是什麼時辰?”
保成答:“回夫人,亥時三刻。”
她收回視線,恍然自語,“夜深了。”
“奴才喚紅玉來伺候夫人歇息……”
保成的話沒能入她的耳,她依稀聽見園子裏有人輕聲低唱,那曲子她也曾聽過,正是“碧窗下畫春愁,撈一筆,畫一筆……”
仿佛被妖魅牽走了魂魄,她孤身一人潛入夜幕,去追唱歌的人。
空寂的宮城,無人的巷道,風中帶著故人芳魂、來時舊夢,前路每一塊雕花的地磚她都曾經踏過,熟悉地溢滿了回憶。咿咿呀呀纏綿如夢,這首小曲自母親口中吟唱,曾在無數個難眠的夏夜裏陪伴她入睡。
天幕沉沉,裝不下一縷飄遊孤寂的魂。
兩儀殿、春和宮,她越走越快,眼前的景物成了模糊的輪廓,她看見風、看見雨,看見一朵花的盛開與凋零,胸腔被疼痛占滿,她亟需救贖。
旋律在心中流轉,她不自覺的自己也哼唱起來,“碧窗下畫春愁,撈一筆,畫一筆,想去歲光景。描不成,畫不成,添惆悵……”
“雲意!”
她回過頭,陸晉抱著冬冬在長廊另一端用盡全力呼喚她,冬冬朝她伸出手來,要抱。
她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