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夢醒神
東海懸崖邊上,一人一騎,屹立於此。此人一襲青衣,相貌堂堂,身材魁偉,皮膚白美如玉,眉清目秀,觀物炯炯有神。於左手持劍,劍上血跡斑駁。青衣殘破,豁口深淺,血痕尤顯。
天色俞見俞暗,後頭追兵,卻已不再前行,距一人一騎,五丈開外,紛紛下馬,皆刀劍出鞘。
青衣劍士,緩身下馬,輕拍馬背,馬聲悲鳴,一聲嘶吼,於崖上奮力一躍,馬遂墜入海中不見蹤跡。青衣劍士轉身,背對著那片灰暗的海天。
追兵呈包圍狀,卻未上前。因為青衣劍士早已無路可退。
一聲歎息,伴隨著雷鳴,除卻青衣劍士自己外,其他人都未曾聽見。這是青衣劍士自己的歎息,歎息這世界,歎息這命運。
“想我聞天祥,為這破碎山河,操碎了心,嘔心瀝血,仍不可避免國破家亡嗎?”青衣劍士,劍指蒼天,問天,問地,還是問自己?
聞天祥,大荊亡國右丞兼大將軍,於大荊亡國後,一路護住,保大荊王室血脈,在破碎山河隱藏,以圖東山再起。
逃亡至此,終不剩一兵一卒。國,已破,家亦無。
聞天祥緩緩褪下青衣,右手食指輕輕劃過劍刃,於青衣上寫: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聞天祥用青衣纏住劍身,放在地上,閉上眼,雙足發勁,向後一躍,緩緩的跌入萬丈深淵。
追兵拿著那把斑駁劍和青衣,於崖上往下望,毫無發現,紛紛上馬回去複命去了。
黑暗,無盡的黑暗,無法呐喊,無法移動,就連眼簾都不能睜開。
“聞先生,聞先生,你醒醒呀。”
木屋內,一青衣男子,席地而坐,手肘支於案上,雙目緊閉。案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擺列整齊。
案前一小童,正輕扯青衣男子衣袖,不斷呼喊。
黑暗,束縛,空有其力,而於虛空,開眼,開眼。
青衣男子劍眉緊皺,雙目猛的睜開,全身一抖。
無力感襲遍全身,青衣男子手肘再無力支持,啪的一聲,跌落於地上。
小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張大嘴巴,卻半晌無聲。
“小洛,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就去。”青衣男子,側躺於地上,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好...好...好的,聞先生。”小童戰戰巍巍的回答,想哭又不敢哭。
待小童奪門而出之後,青衣男子臉色煞白的坐起來,深深的大口的呼吸著。
哎,每年都是這個夢,哪怕再身臨其境,夢畢竟是夢,再真實,也還是夢而已。
難道這是我聞天祥上一世的怨念?
桃花村,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方圓不過千裏,村民不過百戶,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這裏從未有人可以離開,更未見他人來過。
聞天祥是桃花村的教書先生,且聞家世世代代都是在桃花村教書匠。在這裏,很多都是世代相傳的,就像剛才那小童的洛家一般,洛家是這裏唯一的酒坊。
聞天祥每天無事,都會去那酒坊小坐,順道打些酒,解解乏。
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聞天祥似乎沒有想起來的意思,就安安靜靜的躺著。
聞天祥揉揉雙眼,困乏不已,哈欠不斷。
真的很想再睡一覺啊。
木質的地板,雖不時傳來涼意,卻有一定的舒適感。聞天祥睜開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看著這個已經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木屋。
左手鋪開麻紙,右手執筆,墨色或淺或淡,絲絲勾略,濃重的烏雲,淺色青衣,畫上一人,猶如破紙而出,直逼眼前,卻五官虛幻,似有似無。
每次畫至此時,關於夢境的記憶,皆突兀消失,而後再回憶,夢中之人之五官,盡皆為虛幻。
也曾為畫中人添筆,盡是不合,哪怕是把自己畫上,也仍是相差甚遠。
許前世,許今生,已兩世為人,亦然不同也。
待畫墨幹後,聞天祥把它收起,置於一箱內,鎖之。
這是一段孤獨的記憶,誰也不願選擇孤獨,但孤獨卻隻屬於自己。也隻屬於自己的,才是孤獨。
“洛老伯,不好意思,晚輩來遲了。”聞天祥來到洛家酒坊。
一個身著麻布的山羊胡老者,正坐在櫃台裏昏昏欲睡。
“聞先生來啦,試試我新釀的酒吧,嚐下!”一邊說,一邊拿出了大碗,把酒倒在了碗裏。
聞天祥笑了笑,也不說話,拿起碗,就是輕輕的抿了一口,在唇齒間流動,再往喉嚨去,最後才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