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靜寂的湖泊，湖水靜靜地躺著，隻有在湖麵上盤旋的水鳥的尖叫聲偶爾打破了小湖的寧靜。天空中的晚霞露出來了，夏日黃昏，微風輕輕地吹著，日間的熱氣都驅散開了，湖麵上荷葉的清香便彌散開來，我們慢慢地在幽靜的田邊小徑上走著，腳踏在柔軟的土地上並不吃力。
高考分數公布出來以後，她整天默默地待在家裏，對親人的關心和幫助都不理不采。每天我去找她，陪伴她，然而，任憑我怎樣關心她、開導她、安慰她，她都沒有了信心和希望：失去了往日的言語，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也失去了往日的歡笑。不過，今天她總算答應了我一起出來散散心。
我們走過那條悠長的小徑，天空已經變成了深紅色，穿過一片柳樹林，便到了湖灘。一片翠綠蒼鬆的荷葉橫在我們的麵前。她在一塊青草地上蹲下來，眼睛望著點綴荷花的湖泊中央水麵。我走了過去坐在她身旁。
“樂群，小時侯，你最會講故事，我就喜歡聽你講故事，那時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要你給我講故事，我還記得你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
在一個令人難忘的時間，一個靦腆的男生被老師領到了一個女生旁的座位上，在他怯生生地坐到位子上，擺好自己的文具課本的時間，她一直倚靠著自己的課桌，根本沒望他一眼。而到課間休息時間，男生都蹦蹦跳跳地到室外活動去了，而女生大都唧唧喳喳聚在教室一起談笑。隻有新來的這個男生默默坐在座位上。在教室裏，他第一次聽到了一個嗓音清脆悅耳又富有吸引力的女童音，於是，每次見到她，他都要偷偷地瞅著她。有時候，女生會對她羞赧地微微一笑，可是，他們卻沒有講過一句話，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了她講的一個故事。
“……天神後羿來到人間射殺了九個金鳥，又幫人民消滅了昆侖山下吃人的猰貐，青丘之澤的大風鳥，洞庭湖麵上的巴蛇，北方叫九嬰的水火之怪，中原上的大野豬等大害，由於在凡間耽擱太久，被天帝削掉了神籍。他索性就待在人間繼續為民除害，那時有很多凶禽猛獸，到處為害。人們剛從水深火熱之中解脫出來，非常軟弱、落後。後弈又仁慈又謙遜，總是主動幫人們滅害，人們熱情地迎接他，盼望著他，後弈走到那裏，那裏人們的生活就得到了安寧。由於害蟲太多，他總是走南闖北，腳不停步，能幹熱情的嫦娥就主動來照顧他的生活。嫦娥又溫柔又賢惠，她為後弈的勤勞勇敢而驕傲，亦為後弈的辛苦和勞碌而心疼。她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就開導後羿說：‘一個人本領再強，力量終究有限，要是大家都象你這樣有本事，天下早就太平了，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親密地生活在一起。’後羿默想：我的箭射得再好，一個人也不能射盡天下所有的猛獸，何不把射箭的技術教給人民，讓大家都能射猛獸，這樣人民的生活就能得到安寧了。他高興地說：‘好啊！明天我要告訴大家，教他們射擊，教他們學會滅害，這樣，我就不會這樣忙碌了。’於是各村的小夥子便聚集起來跟隨他學藝，他教他們練習基本功，又帶領他們一起去除害，把射箭的所有訣竅和自己的全副本領盡心盡意地教給年輕人，當大家技藝學成能獨立除害後，後羿就把他們分派到四方各地，幫助人們打猛獸，從此後羿開始悠閑起來，整天和嫦蛾廝守在一起，兩人恩恩愛愛，相敬如賓，後羿遂對人世生活依戀和陶醉起來，為獲得嫦娥的歡心，他千心萬苦、跋涉萬裏到了西天向王母娘娘求來一劑不死之藥，以圖和嫦娥在人間長生不老。這藥吃一半可以長生不老，全吃了可以超升天界，得道成仙……”
於是，那天一放學，他就叫住了她，追問故事的結果，她幽幽地告訴他：“據說，後羿教會人們射擊後，人們勤學苦練，終於把危害人民的凶禽猛獸消滅幹淨，天下從此就太平了，人民自由自在地辛勤耕耘，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人們感激後羿的恩德，尊他為萬民之王，把他當作神明來敬仰他、供奉他。年輕人聚集在他的周圍，蒙他的指教學藝。可是有個叫逢蒙的徒弟，嫉妒他的英明和賢能，在後羿求來仙藥後偷偷地殺死了後羿，他想搶吃仙藥超升天界。然而在逢蒙威逼嫦娥時，嫦娥一口就把仙藥吞吃掉了，於是嫦娥得道成仙，幽怨地飄到了廣寒宮，而聞訊趕來的人們憤怒地處死了逢蒙。”
“那已是過去的事情了。那時侯我隻不過喜歡看一些故事書罷了，爸爸媽媽常常給我買很多好看的書。”她站了起來，走到低窪的水邊，用手撫摸著荷葉，眼睛望著要落水的太陽，紅色的太陽全部倒映在水麵，整個湖麵晃動著赫紅色的光芒，微風輕拂水麵，波光鱗鱗，天地似乎全被染成了赫紅色。她整個身影都飄浮在荷葉之上，瀑布一般的長發，淡雅的連衣裙，在深紅色光芒映照下顯得模糊、朦朧，整個身影全部沉浸在彩色的光暈裏，我由衷地感歎：真美啊！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旁，用手托著她手撫的荷葉。
“樂群，你好漂亮啊！在彩色光芒照耀下整個人影都變成彩色了，我去給你摘些荷花來，我要你永遠都最美麗……”我邊說邊往湖裏走去。
“夠了！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荷花。”她厲聲厲色地說著，態度甚是激烈，這是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架勢：臉麵容漲得通紅，胸脯上下起伏著。我驚愕得停下來，漠然的望著她那因激動而扭曲的麵容。在她轉身往岸上走的時候，我一下子變得那樣悵然若失，又那樣焦慮不安。我抬起頭，望見澄碧的晴空托著柳樹那飽含汁液的樹丫，上麵穗狀的小花已經落盡，帶茸毛的樹葉在夕陽下閃爍著嫩綠的光澤。忽然遠處一個紅影跳入了我的眼簾，它愈來愈近，紅影中閃動著的是一雙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象茂密的森林圍繞湖畔，使那雙眼睛顯得更加的幽深莫測和攝人心魂，那就是你啊，可愛的女孩！
你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一件紅呢襯衣，緊束著腰帶，顯得那麼輕盈、那麼矯健，簡直就象天上飄來的一朵紅雲。我們好興奮好激動喲！因為我倆是今年我鎮考入省重點高中重點班僅有的兩名學生。我們歡歡喜喜地來到了湖邊，又是唱呀又是跳的，你在岸邊采摘了許多荷葉，我在湖裏摘了一束束荷花，你用荷花荷葉編製好一個個圖案，我就在湖裏采摘蓮蓬、菱角和嫩藕根。你編製好一個大花盤後，我們就圍繞著花盤，邊欣賞花盤邊吃著蓮蓬、菱角和藕根。你一直說著悅耳的話語：訴說著好聽的新鮮事，談論著美好的打算，有時唱一唱輕快的歌兒。我不時附和著你的話語，談論我們的學習和未來，享受著我們的歡樂和幸福。
“你不要總是這麼直愣愣地看著我，叫我好不自在的！”你漫不經心地用手絹擦拭著我身上的水珠，又漫不經心地說。
“哦！樂群，我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喜歡看你閃光的眼睛，喜歡欣賞你的笑容和臉龐啊！”我激動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樂群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層紅暈。
二
在那個細雨迷蒙的早晨，我要去異地上大學，樂群先前已告訴我，她不能來送我，因為她不願意流眼淚。前一天，父母就給我備好了行囊。盡管他們戀戀不舍，但卻內心歡喜，而我的心情卻異常沉重。鄰居的伯叔阿姨也趕來為我送行。我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和盛情，互道珍重後就獨自背著行囊趕往長途汽車站。
我心煩悶，感情壓抑，遠離那麼多滿含期待的眼睛之後，不自覺地把自己憂鬱和痛楚的心靈放鬆開來。啊！樂群，我的好姐姐！好同學！我就要離開你，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學習，這叫我怎能不難過和惋惜！
我們一直在一起生活和學習——多麼快樂！多麼開心！而今卻要分離。我們出生在同一個山鄉，自從我們在小學二年級相遇認識之後，調換了幾次學校，更換了數次班級，經曆過許多次考試，我們一直幸運地分在同一個班級。我們是同姓本家，從我們離家到市裏寄宿讀中學開始，你一直把我當成弟弟對待。我們曾經那麼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有過那麼多的時間、有過那麼多的注視、有過那麼多的默契。正處於改革開放的初期，一切現象顯得那樣不太成熟：物質生活極其匱乏和精神生活相對單調。很多男女同學多說一句話會覺得臉紅，男女同學之間要是話語說得密切些也會招來異樣的目光，更不要說相互關心和相互愛慕了，象我們這樣關係密切的男女同學比較少見，當然，我們的關係也僅僅止於生活上的相互關心和學習上的相互支持了。在我麵前你總以老姐自居，實際上你比我大不到一歲呀！我們雖為本家，可我問遍我們雙方父母，卻查不到我們有任何親緣關係，也許五百年前我們才是一家人啊！而樂群總是果斷地宣稱我們就是姐弟，這樣，我們相互關心相互支持就合乎人們的道德規範要求，我們在一起是自然不過的事情。樂群性格活潑，為人大方，深得老師的關愛，一直擔任班長或校學生會的幹部，特別是她熱情能幹，樂於助人，成績優秀，深得同學的尊重和喜愛。而我較為文靜，在班上成績也不突出，隻是偶爾當當小組長或課代表之類的幹部。性格內向的我受到這樣一位姐姐的愛護，真是既自豪又光榮，所有同學都與我關係密切。有些不知深淺的男同學想通過我去約請樂群看電影和交朋友，遇到這些同學我本能地趕緊潑冷水，我自作主張地告訴這些人，我這個姐姐隻願意與成績好能力強的人做朋友，要想與樂群做朋友，學習成績和能力必須超過我們倆中的任何一個，否則門都沒有。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單獨與樂群看過電影，有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全班看電影，因為矜持我們也不會刻意坐到一起，我們必須排除一切雜念以學業為重。
進入中學開始寄宿生活後，我的生活就沒有離開過樂群，雖然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但我們每天都朝夕相處，到了休息時間或放假回家我們又會自動走到一起。雖然學校管理很嚴，男女同學之間界限很深，但老師和同學認可我們的姐弟關係，我們走到一起別人都認為是極其自然的，從來沒有惹來別人的非議。生活上你幫助著我，我關心著你，每次吃飯我們大都結伴而行，互相照應，隻要你給我買飯，總會買到我最喜歡吃的飯菜。你把每周僅有的一張葷菜餐票送給我，自稱不愛吃肉。你家經濟非常寬裕，父母親時常要捎帶一些好吃的食物，你首先就會照顧到我，而樂群送給我的食物往往成了我班男生清苦學習生活中的奢侈品。學習時，我們是一對最佳搭檔，你鼓舞我，我鞭策你。任何難題沒有難倒過我們倆，因為我們在一起學習時既有一種高度的默契，又有共同的靈感激發出來。隻要一個微笑，便能激發出一種意想不到的潛能，你離不開我，我更依戀你。高考時我們沒有分在同一考室，我們變得多麼焦急和煩躁啊！因為以前每次遇到考試時，隻要我們在同一考室，我們就心裏有底，從來沒有失敗過。我們同時進入考室時都會心情鎮靜、坦然，遇上難題也會又沉著，又有耐心，即使被一個題目難住而麵露難色時，隻要對方一個注視就夠了，因為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注視，那是一種高度信任高度默契的靈感的湧現。我們一起請求班主任老師幫我們換到同一考室，他卻無能為力，因為這是教育局統一安排的，雖然我們倆焦慮不安，可在每次考試之前姐姐都要叮囑我，鼓舞我。是的，三天的考試我順利地過來了，而姐姐在考試完後卻有過一絲的憂鬱，今年的數學和物理兩科考題偏難，這是她的弱項，但隨後也被考完時的那種獲釋般的輕鬆快樂取代。以前每次考試姐姐的總成績都要比我高，所以我更為姐姐高興。我們一起慶祝我們獲得的解放，又一起填寫我們的高考誌願。我們一同選擇學校，又一同討論專業的發展優勢，即使我們的選擇出現了不同，姐姐都那麼誠懇那麼順從地填上我建議選擇的學校和專業。然而，當分數公布出來之後，真正跌得慘的怎麼會是姐姐？你難受，我不服！因為你的成績有時在學校都是名列前茅的，至少從小學到高中，你的總成績從來沒有比我差過，然而，僅僅這一次，為什麼你就落在後麵了呢？這難道就是我們的命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