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齊淵頂著熊貓眼蔫頭耷腦地從太史院裏出來,已是日薄西山了。他抱著十幾卷書冊穿過四下無人的長廊,肆無忌憚地打著哈欠。
在那老頭氣味濃重的太史院裏趕胎一般火燒火燎廢寢忘食了三日,就這樣將齊老頭給他的事務全部完成了。看這下齊老頭還有什麼理由禁他的足!
他正暗暗自得,掐指算了算日子,終是錯過了捧玉閣拂珠姑娘的詩文會友了,好生氣餒!齊淵暗暗跺腳又咬牙切齒一陣,也沒看路一個轉身撞在了柱子上,身形不穩一頭栽倒在地,書簡嘩啦啦散落了一片。
齊淵無力掙紮起身,半趴在地上手忙腳亂去拾書簡,開始腹誹這沉默的柱子。
垂首之間呼感到一陣淡到極致的清香散來,伸手間似有落英飄搖而下,悠然落在書簡上。他“咦”了聲,緩緩抬頭看去,然後便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逸如東流碧水、溫潤如藍田暖玉,身著墨色深衣的他,如玉樹桂枝般立著,廣袖翩然似仙。
少年的視線落在仰著頭傻愣愣的齊淵身上,平瀾無波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辨不清的意味,淡淡一笑,聲線清潤:“這位大人,可需要幫忙?”
齊淵有些癡了,微張著嘴巴傻愣愣得望著少年。少年已俯下身拾起腳邊的書簡,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猶如玉砌,不覺連藏在深宮多年有些破敗的書簡也變得明潤起來。
齊淵攬了攬懷裏的東西從地上爬起來連忙上前道謝。
少年的目光在書簡上遊走幾番不知意味地輕笑一聲,而後遞了來,笑問:“大人可是太史院的?”說著目光又落在了齊淵身上。
他頓時有些窘迫,知道自己現下的模樣大概隻能用“蓬頭垢麵”“狼狽不堪”形容,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少年也不多言,笑著行禮道了聲“告辭”轉身便走。
齊淵還傻愣在原地,眼見少年越走越遠了,忙喚了聲:“唉,那個……”
少年停下腳步回眸看來。齊淵咽了咽唾沫,說道:“我叫齊淵,你叫什麼名字?”
他微愣,而後淺笑道:“墨錦雲。”
那天的夕陽很美,金色的光線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光影落在他的眉間、落在他的唇角、落在他的發梢,幾分說不清的妖嬈說不出的寂寥。
這是齊淵第一次遇見墨錦雲。他後來想,能遇到這麼一個人,這輩子算是值了。
其實如今不知墨錦雲為何人的,除了在太史院裏關了三日的齊淵,可能再無旁人了。齊老頭的墨跡未幹的書簡上記著:“墨錦雲,字悔之。錦州人氏,祖上三代經商,家資充盈。弱冠赴京,對策時著《國策論》一舉頭籌,為陛下賞識入仕。墨豐采脫塵溫潤爾雅,世人稱其‘墨玉公子’。”
【第一章少年墨錦雲宮宴憶前塵】
華燈初上,朱紅宮門緩緩打開,二十四位掌著紅綃宮燈的麗裝宮娥魚貫而出分站宮道兩側,靜候著天子欽賜的對策狀元赴宮宴。
紫繒馬車在宮道盡頭停下,遂即一身紅色官服年約五十上下的男子率先下了馬車,跟著出來的則是一個俊逸的年輕男子,正是墨錦雲。縱使見過不少奇秀之人,宮娥們偷眼望著始終噙著淺笑的墨錦雲仍是雙頰泛紅心如鹿跳。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太尉杜存風打量著身側這個不過弱冠的男子,不由笑道,“墨公子如今深受陛下賞識,一篇《國策論》拔得頭籌,美名天下傳。真是羨煞旁人啊。”
墨錦雲聞言淺笑著,對上杜存風精明的眼,不卑不亢道:“學生慚愧,承蒙陛下與大人的賞識。”
杜存風伸手捋了捋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仍想說什麼,隻聽見一聲清越的“迎!”。瞬間一枚煙火倏得在夜幕中綻放,絢爛迷幻,接連又響了四聲,奪目光彩在人們驚歎之中一展芳華。
隻為迎接墨錦雲。
這已是舊俗了,凡賓客入宮宴,以煙火迎之。國主九枚,諸侯七枚,大夫五枚。而這仍是布衣無任何官銜的墨錦雲卻獨享士大夫的榮譽,可見皇帝對他的看重。
杜存風也不禁歎道:“老夫也跟著墨公子沾光了。開朝四年以來除了新帝登基,這還是第一次呢。”
墨錦雲的臉龐在絢爛光彩中染上幾分迷離,忽明忽暗中看不清神色,卻不難感到他身上在一瞬間散發的凜然。錦雲側眸深深看著他,似笑非笑道:“大人為官十年有餘,總在前朝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