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抒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克裏斯托弗·諾蘭的《盜夢空間》(Inception)還沒有上映,我們也沒有默默地一邊用指尖去旋轉一個光滑的不鏽鋼陀螺,一邊認真考慮著LIMBO的確切位置,但對人類的夢境感興趣的早已大有人在。
諸如“這個世界並不真實,夢境才是”之類的想法並不鮮見。
先秦時期,莊子在蒙國那片貧瘠的土地上仰望星空時,就已經萌生了這樣的念頭,他用極為明淨而純粹的文字將其描述了出來,那就是《齊物論》裏的“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古人相信,夢境與真實世界不過是一牆之隔,互為表裏。
晉平公的夢裏曾經闖入一頭朱紅色的大熊,冷冷地站在金碧輝煌的屏風之後窺視著他。這頭朱熊夜夜出現,有時對他說人話,言笑晏晏,有時又匆匆奔過,一閃即逝,晉平公從此一病不起。對此,子產做出的解釋是:朱熊是掌管北方世界的大神共工,他敗於顓頊,隻需向顓頊獻祭,就可以將其驅逐。
托夢預言,是顯示神跡的主要途徑之一。
特洛伊戰爭前夕,宙斯派遣夢神來到阿伽門農的營房,變作涅斯托耳的模樣,站在國王的床頭。在所有的長老中,國王最尊重涅斯托耳。夢神對他說:“怎麼,阿特柔斯的兒子,你還在睡覺嗎?掌管全軍的人不應該睡得那麼久。聽從我的建議吧,我是宙斯派來的使者。他命令你集合亞各斯軍隊,現在已到了征服特洛伊的時候了。神已做出決定,讓特洛伊城毀滅。”
而夢的深處,是人類逃避冷酷的現實世界的溫暖巢穴。
旅行家梭倫與呂底亞國王克洛伊索斯談論“幸福”時,提及這樣一件事:兄弟倆代替自家正在耕地的老牛,拉著牛車送母親去赫拉神廟參加慶典。在那裏,所有的男人稱讚他倆的體力,所有的女人羨慕母親的福氣,母親於是向女神赫拉祈求將無上的幸福賜予兩個兒子。結果,兄弟倆在神廟裏墮入了永遠的夢境,再也沒有醒來。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以《夢的解析》向世人表達了這一觀點:夢都是願望的滿足。我們在隱秘的夢境中所感受到的歡笑、淚水、愉悅和痛苦,一切都不是沒有意義的。隻不過,潛意識會自我稽查,對無拘無束的夢進行扭曲和改裝。就像一個人,擁有A的麵孔,B的服飾,C的行為方式,但是不管怎樣,他實際上是D。對夢境的解釋就是要撥開重重迷霧,尋求那個隱藏在最深處的D。
小說家喜歡用夢來抒寫人物內心無法直接訴諸行動的情感。
《夜色朦朧》裏,少年偶然在夜色下的花園中邂逅了一位神秘而熱情的少女,她應該就是三位小姐中的某一人,但他難以判斷到底是哪一位。斯蒂芬·茨威格這樣寫道:“他就這樣沉湎在幻夢之中,一連好幾天,起先隻有在黑暗中才陷入夢境,後來睜著眼也做起夢來,不久他就習慣於把這心愛的人影呼喚到他愜意的回憶中去。沒有一個時刻對他來說會顯得過於明亮,以至於她的身影無法作為淡淡的光影從牆邊掠過,來到他的跟前,或者顯得過於喧鬧,竟使他覺得,屋外她的聲音會和樹葉上水珠滴落的聲響和烈日暴曬下沙礫的細微碎裂聲夾雜在一起,難以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