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裏發生了什麼事?他一聽,心立刻揪了起來,眼皮也不禁在跳動,透過門縫往裏一看,被嚇得身上瞬間雞皮疙瘩起來,臉頓時變得像窖藏已久的大白菜。
姐竟鬼使神差般地掉到了床底下!
她使著吃奶的力氣,臉上憋得通紅可怕,像條蛇似的,吃力、緩慢、一點點的蠕動身體,又像蜥蜴捕食昆蟲一樣,伸出長長濕紅的舌頭,隨著身子的艱難前進,一顆顆舔黏地上的老鼠藥,舌頭一卷一卷地吃進嘴裏。
不知她吃了多少,此時,全身正在抽搐,額頭大滴大滴地流著汗。表情因極度痛苦,五官看著扭曲,嚴重移了位。她的嘴時不時往外大口大口地吐白沫,卻仍硬撐著舔食那些紅色的顆粒………………..。
“自殺!”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刹時清醒,腦海裏立即蹦出這兩個可怕的字眼。
是的,姐在服毒自殺。此刻,他才知道,姐之前跟他說的話,是這種事情來臨前的征兆。
他一害怕,感到脊背一陣陣刺骨的發涼,手腳不停地哆嗦,耳旁也轟轟作響。
但,即便如此,他仍表現出了足夠的勇氣,門一推,痛哭地叫著:“姐!——”衝了進去。
“姐!你別吃!別吃了!吐出來!吐出來呀!”他緊張地叫著,鑽到床底下,抱著姐的頭,聞著那令人作惡的白沫味道,伸出手去摳姐的嘴,但姐牙關緊閉,眼白一翻一翻的,使勁搖著頭。
“姐!你別死!別死呀!嗚嗚…………”他沒辦法弄開姐的嘴,怕極了。
“爸!——媽!——”他又放下姐的頭,求救似的大喊,箭一般衝了出去。
但當他將大驚失色的爸媽找來時,姐已經徹底不行了。
他看見姐的下巴頂著地麵,臉豎著,一雙血絲猶在的眼,直直的、凸凸地盯著門角處,而那裏,放著一團之前被姐嚼爛、吐出來的、沒來得及收拾的、劉玉偉寫給她的信………………………
姐,突然之間離去了。她正值華年卻遭遇不幸,走得令全家人惋惜、痛心。
多年以後,每當他想起這件事,會將姐的這種自我解脫歸因於:不僅是放不下、受不了一份破碎的愛情帶給她在情感世界上的折磨,更是害怕拖累親人而及時做出的一種讓人心痛的自我救贖。
對於後一種原因,他想,必定跟受當時家裏頻繁響起討債人聲音的刺激有關。
而那樣的聲音,即使在姐閉上眼的那天也沒有停過。
那一天,媽將周身已經發涼發硬的姐抱上床,平放後,動作迅速地翻箱倒櫃,找出一張寬大、陳舊的紅色繡花被單給姐從腳底到頭頂披上,然後,她跪倒在床邊,抱著一條床腿,邊“吱吱”搖著邊如癡如癲地嚎啕大哭,哭聲中夾雜著怪異呼喚姐名字的聲音。聲音傳到爸的耳朵裏,爸悶頭不吭聲,咧嘴吸鼻,一直拿皺皺的衣袖擦拭從幹涸的眼眶裏有一滴沒一滴流出的渾濁淚水;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他被感染,蹲在媽的旁邊幹嚎;聲音傳到左鄰右舍,好心的鄰居們紛紛前來拍肩握手安慰,又搖頭歎息迅速離開。
到了夜裏,村裏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們家出了喪事。
這時,媽不哭了,爸也停止了擦眼淚,他們麵對麵,雙雙身子僵硬地站在客廳,都擺著苦瓜臉,非常哀愁。而他,因還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咽了咽口水,站起來到廚房找點吃的去,可由於姐的事,媽今晚壓根沒心思做飯,所以他在裏麵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地出來。
“媽,我餓了。”他摸了摸開始隱隱作痛的肚子說。
媽似乎沒聽見,或者聽見了沒理他。
“爸,該吃晚飯了。”他求助似的將臉朝向爸。
爸“嗯”了一聲,但像驅趕煩人的蒼蠅一樣朝他揮了揮手掌。
他知道爸媽的心情,知道自己現在要吃飯是不可能的,便忍忍饑餓,十分失落地走到桌子邊,倒了一大杯冷開水,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咕咕嚕嚕地喝脹肚子撐撐。然後,目光木木,表情呆呆地看著爸媽。
“明城,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咱們家哪掏得出錢去買一口棺材…..”一會兒,媽揉了揉紅通通的眼,死聲敗氣地說。
爸低了低頭,用粗糙生繭的老手一個勁地摸後腦勺,片刻,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沉重地歎息一聲後,隻無奈地說了兩個字:“借吧。”
“借?現在上哪兒借去?朋友?親戚?咱們欠人家一屁股債都還沒還上半點,如今又得死皮賴臉登門,肯定又會被當衰鬼瘟神趕!”媽十分沮喪又氣哄哄地說。
爸一時沒了話,情緒很低落,想了大半天,才微微啟了幹澀、紫紫的唇,猶猶豫豫的從牙縫裏擠出這麼一句斷斷續續的話:“實……實在…….沒辦法……草…..草席…..卷了….埋了…..得了….”
媽一聽,愣了一下,表情立即變得十分難看,眼角一顫一顫的,突然,像隻憤怒的小牛犢,朝爸衝了過去,用頭頂其胸口,隻聽見“噗!”的一聲肉響,爸措手不及,身子搖搖晃晃地倒退了兩步後才重新站立住。
“夏明城!你把咱女兒當死豬死狗了是不?!這種話你也講得出來!”媽氣得全身發抖,聲音顫動,一隻手插著腰,另一隻手指著爸的鼻子哭咧咧地質問著說。
爸反應過來,沒回答,自知這想法沒心沒肺,可也是萬般無奈,一苦悶,想抽煙,雙手在身上的口袋摸了摸,隻摸出一個幹癟的軟煙盒子,心情極度煩躁,將之揉成一團,發泄似的狠擲到地上。
紙團頓時仿佛橡皮做的,向前彈了彈,又朝門口滾了去,恰好滾在一隻剛踏進來的、穿著油亮黑皮鞋的腳上。
誰?他們沒料到此時會來人,均抬頭一看,發現是一位頭發灰白曲卷、紅光滿麵、中等身材、穿著休閑、手臂上挎著一個黑色皮包的老人。
“這位大叔……你,你找誰呀?”爸一小驚,上下打量此人一番,眼珠子因思考,骨碌碌地在眼眶轉了一周後,確定與之素未謀麵,又覺之是外地人,好生奇怪地問。
“嗬嗬嗬……….夏明城!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恰在這時,從老人身後傳來一句包含爽朗笑聲的問候。隨即,從門外又走進來了一個人。
他定睛一看,呀,原來是劉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