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爺撒起瘋來,三四個小夥子未準製服得了,女記者哪拉得住他。他一把將女記者推倒,朝飯店大門跑去。
彭爺在前邊跑,女記者、小護士還有彭爺的兒子和那個老同事在後麵追,眼瞅快到飯店大門了,彭爺的身子突然打了晃兒。他晃晃悠悠從飯店的自動門走出去,站在那兒不動了。
於宗信和他的夫人跑到停車場,匆忙上了車。他們隻見彭爺站在飯店的大門口,恍惚地望著他們的車,喊了一聲:“小白子,你走到天涯海角都是我的人!”說完,“咕咚”栽倒在地。
“完了,這出戲這下該謝幕了!”於宗信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非常微妙的神情。
就在於宗信腳踩油門,準備開車時,夫人突然對他說:“等等。”
她下了車,遠遠地看著女記者和彭爺的兒子把彭爺從地上扶起來,緩慢地進了飯店。就在這瞬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彭爺突發腦出血,在急救室躺了三天才睜開眼睛,但他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意識已經完全喪失,別說吃東西,連話都不會說了。
從急救室轉到普通病房,女記者和小護士來看他。他茫然地看著她們,臉上毫無表情。這會兒,就是天仙來了,他都沒法拿眼看了。
在醫院耗了一個多月,老爺子撒手人寰。
在他咽氣前的一天,我來醫院看他。他這會兒瘦得已經脫了形,兩腮下陷,身上插著好幾根管子。我幾乎認不出麵前的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就是當年那個心高氣傲,愛誰是誰的彭爺。
“彭爺!我看您來了!彭爺!彭爺!”我彎下腰對著他的耳朵,連喊了幾聲。
他木然地看著我,沒有任何反應。
本來我以為他還能認人兒,甚至能說話。來之前我都想好,把我這幾年調查出來的彭家和於家的曆史真相告訴他,但我的這個想法落空了。人已經這樣了,再好的願望也是枉然。
我失望地看著他空洞的眼睛,歎息了一聲:“唉,人呀!”
誰能想到,我的這句話像一塊炭火,燎了他一下。他突然嘴角嚅動了一下,輕輕出了一口氣,嘴微微張開,“啊啊”了兩聲。
我急忙俯身湊近他的臉:“說吧,說吧,有什麼話,跟我說!”我大聲說道。
“白……白……她……”他斷斷續續地從喉嚨裏冒出了這幾個字,然後把眼睛合上了。
在場的人都愣在那裏,半天沒明白過昧兒來。
事後很長時間,我都在琢磨彭爺最後的這句話,但怎麼也解不開這個謎。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天陪彭爺跟於宗信見麵的那位老同事,深聊之後,我才恍然大悟。
敢情彭爺跟於宗信結仇,不光是於、彭兩家祖輩的恩怨,更主要是因為於宗信的夫人白玫。
白玫原名白桂芳,年輕時,相貌出眾,長得如出水芙蓉,楚楚動人,而且氣質優雅,是彭長霖苦苦追求的對象。那時彭長霖是飲食公司的領導,白桂芳是公司下屬老字號飯館的服務員。他利用自己的職權,終於把白桂芳追到手,正在倆人談婚論嫁的時候,趕上了“文革”,彭長霖原形畢露。他上躥下跳,當上了造反派的頭兒,批“四舊”,鬥領導,打擊跟他有仇的人,讓白桂芳對他徹底絕望。但彭長霖依然對白桂芳窮追不舍,直到有一天,白桂芳明確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對象,並且以身相許,他才不得不改變初衷。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白桂芳的對象是於宗信。從此,於宗信便成了他的死敵。
白桂芳了解彭長霖的為人。年輕時,她就是個有主見的姑娘,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雖然那會兒,於宗信受彭長霖的壓製,一直抬不起頭來,是個倒黴蛋,但她認為於宗信心地善良,有才氣,早晚有一天會比彭長霖要有出息。事實證明了她的選擇是對的。
但是,讓白桂芳沒想到的是於宗信哥哥的孫女,愛上了彭長霖的孫子,等於於家和彭家又走到了一起。起初她和於宗信都反對這門婚事,但於家的孫女說,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白桂芳聽了這話,隻好妥協。因為她說的話,正是自己年輕時選擇於宗信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