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不堪憶(1 / 3)

蘇若心裏五味雜陳,原來張媽為自己如此苦心孤詣地做了這麼多,自己在她身邊生活多年,卻一直被蒙在鼓裏,難道這都是為了贖清她當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過?

蘇衝被他喝得愣了一愣,蘇原卻又接了話,帶著恨意道:“張媽就是罪魁禍首,所以當她生病時你來求我們,以為我們會救她,想得真是天真。我們就是想看著你低聲下氣求告無門,看著你眼睜睜失去最親的人卻無能為力,看著你在後悔的泥沼裏苦苦掙紮痛不欲生,這樣我們才快活,才開心!”

蘇若看著他們扭曲的麵目,心下寒涼一片,卻也厭惡不已,當下移開眼光不再去看他們,拱手對其餘眾人道:“聞叔,各位兄弟,蘇某暫且先行一步,大家保重,後會有期!”牽了木婕的手,轉身大步而去,眾人含淚相送。

木婕輕聲道:“你就這麼放過這蘇氏兄弟二人?依著我,定要好好懲罰他們一番!”蘇若淡淡一笑,道:“被一個一直踩在腳底下的人所救,難道不是對他們以往所有的鄙視和無禮最大的處罰嗎?他們從此將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並為此寢食難安。”木婕歪頭一想,笑道:“的確如此!你這招既顯擺了既往不咎的大度,又對他們施以了無處可逃的責罰,高!”

二人相視一笑,步伐輕快了許多,突聽得一聲清喝:“小心!”並伴有颯然風響,齊回身來看,卻見一支羽箭撲麵而來,未及反應,半空裏伸出一隻手來,迅捷無比地抓住那支羽箭,隨即白影一閃,一個白衣公子旋身落在他們前方,長身玉立,右手捏著羽箭,背對他們,望著鏢局眾人。鏢局眾人卻一個個張大了嘴,眼光直愣,半是驚異半是恐懼,仿佛看見了什麼奇怪之物,間夾幾聲喃喃的驚呼:“又來一個……蘇若?”

木婕一喜,正欲開口呼叫,突地似想起了什麼,閉口不言,反將頭發幾把抓亂,垂下幾絡發絲飄在額前。蘇若甚覺奇怪,正欲開口相問,卻見木婕連連擺手,示意他不要言語,當下疑竇重重,卻也不再開口,耳畔聽得那個清朗的聲音斥道:“你們竟然狠毒如斯?別人救了你們鏢局,你不思酬報倒也罷了,反而恩將仇報,在背後暗箭傷人,出手即是取人性命。如此行徑,與虎狼何異?”卻是那個白衣公子。射箭之人正是蘇原,彎弓尚握在他的手中,一箭不中,又聽得白衣公子厲言斥責,無言可對,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帶著幾絲驚懼,愣在原地。

蘇若輕歎口氣,抱掌對白衣公子道:“多說無益,由他們去罷。多謝公子出手相助!”那白衣公子手腕一抖,羽箭從他手中激擲而出,不偏不倚,穿過蘇原的指間,堪堪射斷他手中的彎弓,插入身後的泥土中,準頭之精,力道之大,實是非同凡響,嚇得蘇家兄弟麵若白綢。他擲了這一箭便不再與他們說話,轉身過來,回禮笑道:“蘇兄不必客氣。”

蘇若腦中轟然一響,覺得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卻又不甚明白,還未說話,聽到木婕咳了一聲,低頭抱拳,直著嗓子粗聲粗氣道:“多謝恩公搭救!敢問恩公大名,今後好湧泉相報!”白衣公子微皺眉頭,盯了她的麵容仔細端詳。木婕卻把頭垂得更低,將雙手高高抱在上方,極力遮住頭部。白衣公子噗哧一聲笑道:“別裝了,婕妹,我認出你來了!”

木婕哈地一聲跳了過去,挽住白衣公子的胳膊,笑道:“不好玩不好玩,末哥哥,你假裝認不出我不行嗎?”白衣公子伸指彈她一個爆頭:“這麼大了,還如此調皮?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也不知道矜持矜持。”木婕歪頭一笑,不以為然道:“什麼矜持?那是沒見過世麵的女子自己瞎想出來約束自己的,她們不知道天下這麼大,可以看的那麼美妙,可以吃的那麼鮮香,可以聽的那麼悠揚,可以走的那麼遠長,想見識的那麼多,循著真性情窮其一生都怕來不及,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思去想著矜持給別人看?”白衣公子搖頭歎息:“真是個野丫頭!就你歪理多。怎麼把自己化裝成這幅模樣?好醜,沒半點以往清爽的樣子。”木婕笑道:“說來話長,這會兒不說了。對了,過來,我介紹一下,”放了手將蘇若拉到跟前“這是蘇若,我闖蕩江湖的好朋友。蘇兄,這是柳末,我四娘舅的公子,我的表哥。”

柳末道:“蘇公子,幸會!你們打鬥一番,也應是累了,我在附近有處水榭,不如先去那裏休息休息,我們好好敘敘。”木婕拉了蘇若便走,道:“去去去,末哥哥的橫波榭美極了,我每次來許州都想去那兒玩一玩,隻是末哥哥總也不提。這次我倚著蘇兄,一定要跟著去玩個夠。”當下三人丟下尚在原地驚疑和發愣的鏢局眾人,似他們不再存在一般,說說笑笑,起步東行。

出了柳樹林,路過一片滿是野花的空地,行了半柱香時間,便見著一方湖泊,湖麵上微波輕漾,薄煙柔翠,幾隻水鳥穿破霧嵐而來,掠過水麵,撲騰著飛向柳林,湖邊幾棵古老的青槐,樹下係一隻木舟,再往前有白石砌路,盡頭數株修竹,翠綠遮映著幾楹竹舍,約有一半懸於水麵上,自然便是柳末的橫波榭了。木婕笑道:“弱柳青槐拂地垂,幽憂子這句詩,當是末哥哥這水榭的寫照了,若是熱鬧一點,還放個美人兒在這裏,下一句佳氣紅塵暗天起,便真真貼切及了,竟似他來過這裏一般。”柳末笑笑,卻不說話,隻將他倆讓進房內。二人進得房內,一眼督見牆壁上掛著四隻色彩斑斕的紙鳶,卻沒能看見柳末如玉的臉上適才竟現出一團紅暈,隻是一閃而逝,消去得也極快。

三人在桌邊坐定,柳末倒了茶,瞧著木婕皺眉道:“好好的一張臉龐,竟糟蹋成這副模樣,你也好意思到處招搖?屋內尚有熱水,還不快去洗洗?”木婕咬唇輕笑,轉身進了裏屋。柳末苦笑,對蘇若道:“我這妹子,就是這般無法無天,這世上尚未有人能管住她,蘇兄切莫見笑。你們遠行而來,應是有些渴了,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吧。”此時一說,蘇若還真覺得有些口渴,也不客氣,端起麵前的茶水便一飲而盡,不覺又瞧見了壁上的紙鳶,開口問道:“柳兄幼時也是喜歡放紙鳶的麼?”柳末頗覺詫異,順著他的目光,扭頭看見那幾隻大大的紙鳶,恍然大悟,笑道:“這些是我六歲之後,祖母送給我的,每年都送,有些已壞了。其實我已記不得兒時是不是放過紙鳶,想來是祖母見別的孩子喜歡紙鳶,便以為天下小孩子都一般喜好,所以便年年相送。”蘇若笑道:“你祖母定是極疼愛你,在她眼中你永遠都是那個可愛的孩子,所以即使你大了,仍然是送紙鳶。真羨慕你有這樣的祖母!”柳末笑笑,卻並不深談,道:“許是如此罷。我已為蘇兄準備了一盆水,蘇兄可去洗洗臉,稍去途中風塵。”蘇若謝道:“柳兄真是體貼人意,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隨了柳末進了客房,將臉上另畫的妝容粗粗洗去,略作安頓,便又步入廳堂。

這一出來,與柳末兩兩相對,那種奇異的感覺又突地冒了出來,就像暗房裏透進來的絲絲光亮,想抓住,卻無論如何抓不在手中。那柳末也是如此,盯了他半晌,驀地笑道:“我見婕兒易了容,料想蘇兄也應是如此,隻是看不出真實麵容是什麼模樣。這會兒看到了,卻不想自嚇了一跳,雖說以蘇兄這般人物自然一表人才,但卻總感覺有些怪異。蘇兄可是如此?”

蘇若點點頭,正欲說話,旁邊門簾一挑,木婕走了出來,見他二人呆立著相互打量,噗嗤一笑,將二人拉至桌邊坐下,倒了兩杯茶,遞與二人。這二人有些愣怔,接了便端至口邊,正準備喝下,木婕在一旁清脆叫道:“且慢,”伸手將二人的茶杯蓋住,壓回桌上,“這茶可不是讓你們喝的,是我特意倒來,讓你們看看杯裏的影兒的。”二人低頭一看,茶水晃蕩著現出一個影來,時寬時窄拉扯著麵目,待稍靜一些,那模樣影影約約浮出來,眉眼依稀是對方的樣子,當下恍然大悟,卻又吃了一驚,原來兩人竟是長得極為相像,難怪當時鏢局眾人那般驚愕。

木婕笑道:“怎麼樣?兩位兄長,這下明白了吧?我還曾在穎州錯將蘇兄當作末哥哥,幫他追了一個俠盜好長一段路,後來停了一想,末哥哥一向深居淺出,是翩翩佳公子的典範,怎麼會頗為落魄地出現在那些江湖場合呢?但總是耿耿於懷,忍不住回頭去查看,因此與蘇兄結識,共同行了這麼長的路。”柳末點頭道:“原來如此!小弟今年十八,是許州李子方之子,柳姓隨母。不知蘇兄年庚幾何?家住何方?”蘇若卻略為遲疑,歉意地笑道:“不瞞柳兄,小弟自小是個孤兒,顛沛流離四處流浪,後來被義父在穎州發現並帶回鄧州撫養,所以原籍何方今年虛歲都無從得知。”柳末立即抱掌道:“抱歉,蘇兄,小弟實在不知,是以唐突了。”

木婕於一旁叫道:“好啦好啦,兩位兄長別在文縐縐地抱歉過去抱歉過來啦。我肚子餓了,末哥哥,家裏來客了,你就讓人家幹坐著麼?”柳末笑道:“小饞鬼!你是女子,烹煮應是你的事情,快去廚房。”木婕嬌笑道:“末哥哥又不是不知道婕兒,自小便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在外晃蕩也是隻找酒樓茶肆,什麼時候自己動過手啦?倒是你,本是大少爺的命,卻偏偏什麼都要自己來,自然練就一手好廚藝。”柳末站起來一點她的鼻尖:“強辭奪理!走,去幫我打打下手。”蘇若笑道:“雖然小弟不通廚藝,但幫著添柴燒火還是可以的,何況你們都去廚房了,我一人呆著甚無趣,不如一起去廚房熱鬧熱鬧。”

三人說笑間來到廚房,一人添火一人燒菜,隻有木婕什麼都不想幹,負手在廚房四下察看,驀地看到窗戶旁竟然置著一隻茶杯,杯裏插著兩支野花,小巧玲瓏,散漫隨性,在陽光裏自由開放,看得人甚為歡喜。木婕端詳片刻,明眸一轉,轉身走到柳末身邊,用手掩唇清咳一聲,正色道:“末哥哥,從實招來,你可是有意中人了?”柳末正在切筍,聞言嚇了一跳,臉色急速緋紅,本能辯解道:“婕妹又調皮了,竟拿哥哥打趣。”木婕哼了聲道:“還不承認?你瞧,那是什麼?”用手一指那茶杯裏的野花,忍不住笑道:“你一個男兒家,哪裏會有這般心思?這定是哪個女子所為。何況我一到橫波榭便注意到了,屋裏一塵不染,一絲不亂,雖說你素日也極為整潔,但還沒到這個略帶變態的地步。說說,是哪個美人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