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見龍在野(1 / 3)

慘白的月光透過已被戳破的窗戶,直直地打在原錄痕的臉上。

窗外桂樹的葉子被秋風吹得嘩嘩響動。一株株桂樹背立著那輪金黃色的明月,它們瘦削而奇詭的影子望前倒下去,倒在地上,又伸出一雙雙細手向牆上竭力抓去。每一陣陰惻惻的寒風吹過,便有數不清的葉子從枝頭脫落,當空揚起。

兩道如受驚躍起的蛇一般的血光也騰空而起。

一聲慘呼驚起屋外樹上沉眠的漆黑的宿鳥。

傳說到了月圓的時候,血脈中雜糅著野獸骨血的人,就會徹底變成野獸。原錄痕的腦海中閃過這個故事,而後又很快忘掉。遙遠的傳說不能改變現在。

原錄痕死死地咬著牙,額頭上的汗滴顫抖著同鮮血一同落在地板上。他的左手按著左肋,鮮紅的血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漾開。他單膝跪倒在地,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他右手緊握的長劍直直地指著左前方,劍刃帶血。

原錄痕的臉上也沾染著鮮紅的血花,卻不是他的血。

他盯著的大漢是齊地名彪一時的齊北雙雄之一郭翔,他握刀的右手已被齊腕斬斷。郭翔一麵狂吼著,一麵緊緊捂著自己的右腕,可鮮血依舊突突地望外湧著。齊北雙雄另一條大漢郭宇臉色慘白,慌張地扯了幾片布條紮著兄長的斷腕。

屋子外頭已漸漸圍起了人群。不少行裝各異的江湖人士在這家客棧落腳,很少有人不會被這樣的慘呼驚醒。就算剛才失意的,頹然的,醉酒的都七七八八地倒在大堂之中,聽到這樣的聲音,多年在江湖中摸爬滾打的警覺也會如冰水般將他們澆醒。一眾江湖行者轉瞬之間都已抄起自己依靠的兵刃在手。慘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戶,明晃晃的火把從門口照進來。

原錄痕隻看見一個個黑漆漆的人影,伴隨著各色口音的喧囂。他覺得自己仿佛滑入了一個冰窖,寒冷滲進了他每一個毛孔。他筆直伸出的長劍隻好直折而下,釘入地板,手還是緊緊握著劍柄,支撐著愈發冰冷而沉重的身體。他身邊牆角的地上坐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斜背著一個小小的挎包。所有人都看見了這樣的一個場景:一個重傷的少年,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一個斷了手在地上打滾的大漢,和一個手忙腳亂正紮著傷口的男人。

門外的人群還在議論紛紛,原錄痕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好像是一片群蠅嗡嗡。原錄痕使勁抬頭望去,隻看見一團長長短短參差不齊的黑影。原錄痕竭力頂著眼皮,感覺到那小姑娘正一麵啜泣著,一麵試圖將自己幾乎倒下的身體扶起。慘叫聲剛轉小,郭宇已提刀在手,一抹涕淚,厲聲叫道:“我取你狗命!”

刀光掄圓,就如一道帶著寒光的皎月。原錄痕抬頭眯著眼睛望去,秋風從破窗吹進屋子,冰冷的氣息滲入骨髓。他咬牙把那柄刀從腹中猛力拔出,鮮血濺上了郭宇的臉。

一條長槍破空而至,郭宇刀光急轉,險些被槍鋒劃破右腕。那條長槍卻餘勁未衰,叮地一聲紮進了牆壁。郭宇急咬牙向後望去,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淡黃色錦衣少年,一麵嚷著“借過!借過!”,一麵從人群中擠進屋子。那少年在門口站定,插著腰喘了幾口氣,笑道:“請問這位大俠,這裏發生了什麼事?”那少年偷眼朝原錄痕看去,隻見他與自己年紀相仿,正斷斷續續吐著氣,雖有那姑娘扶著,卻也隻是癱倒在地。

郭宇斜斜地瞥了一眼那少年,惡狠狠地咬牙道:“這狗雜碎砍了我哥右……”郭宇話音未落,那少年身形動如閃電,俯身將那長槍抄在手中,在郭宇麵前晃了一晃,隨即踏步急轉,將長槍向那窗牖掄去。隻見那窗戶嘩嘩嚓嚓,曆數盡折。郭宇見那槍鋒直逼眼前,忙倒退了幾步,見那少年破開窗戶,急忙又如餓虎向前撲去。少年右手橫著長槍,左手屈指如鉤,一把抓住原錄痕衣領,便望外一縱,躍下二樓,穩穩騎在一匹白馬上。少年又望見那姑娘尚一臉驚愕地立在窗邊,急忙大叫道:“快跳下來,我接著你!”郭宇這才反應過來,大叫道:“小雜種別跑!”話音未落便撲上前來。那姑娘急忙翻窗跳了下去。

少年在馬背上一躍而起,伸手托住,接著那小姑娘的細腰。少年臉微微一紅,手指直直地伸著不敢扣上。落地站穩,少年忙扶著原錄痕坐在自己身後,又讓那姑娘坐在原錄痕後頭,好讓原錄痕別顛簸掉下馬去。兩人隻聽見郭宇在樓上大喊著:“見死不救!枉為俠客!你們難道不去抓殺人凶手嗎!”

少年不顧許多,左手橫著長槍,按在馬鞍上,右手握著韁繩,厲聲叫道:“駕!”馬蹄聲驟然而起,隻聽得身後一片嘈雜之聲。少年頂著寒風驅馬鑽入深林,不知道走了多久,隻聽見隱隱草間蟲鳴,已看不見了火光人聲,這才漸漸停下腳步,扶原錄痕下馬倚靠在樹邊。

少年喘了口氣,四下張望一番,說道:“姑娘,你快去找一些枯枝幹草。這麼冷的天,你哥哥恐怕挨不到天亮。”

那姑娘抹了抹眼睛,說道:“好……可他不是我哥哥。”

少年驚詫道:“我看他為了你身負重傷,年紀又和你差不多,就猜他是你哥哥……這麼說來,你難道不認識他?”

那姑娘已俯下身去收攏柴草,又說道:“他住在我隔壁,聽到我呼救,他這才……”

少年心中會意,不由得又看了原錄痕一眼,歎道:“真是個好少年!”

說話之間,少年已經清理出一片空地,把它與周圍一地的枯枝落葉隔開。那姑娘將柴草壘在那空地中,少年便點起火折子,生起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