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73年,大清康熙十二年。
隨著一場寒流的猝然而至,自塞外席卷而來的狂風挾裹著漫天雪花、枯枝敗葉,騰起一陣緊似一陣的尖厲呼哨,在黑空深處飛上翻下,躥動不息,大團大團的黃塵黑霧呼嘯翻卷,壓城而來。神聖威嚴、亦真亦幻的天朝禁宮,在朔風黃沙的撕裂抽打之下,瞬間失卻耀眼的光華,聚湧起一陣忽明忽暗、駭人心魄的迷蒙景觀。內侍宮女如無頭蒼蠅出出進進,亂撲亂撞,六宮粉黛驚恐莫名,狼奔豕突。偌大的紫禁城頓感陰風撲麵、鬼氣森然。
人們都在思量,這或許是冥冥中某種不祥的預兆,一場大變就要發生。
通往京師的官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南而北,由遠而近。兩匹健馬疾速穿透黃塵黑霧,直撲城門而來。守門將吏尚未做出反應,兩團模糊的影子已飛馳而過。抵臨午門,兩位欽差同時滾鞍下馬,未及通報即跌跌撞撞強行衝進內宮,一路發足狂奔,一路扯開嗓子疾聲嘶喊——“反了!吳三桂反了!三藩反了!”和著尖聲呼嘯的朔風,這淒厲而恐怖的聲音立時盤旋飛揚在紫禁城上空,無情地灌入每個人的耳膜——“反了!吳三桂反了!三藩反了!”所有的預感都在這一時刻化為可怕的現實——反了!平西王吳三桂果然反了!三藩真的反了!雲南昆明五華山,平西王府大校軍場。
三聲低沉的號炮斥空而過,號角隨即“嗚嗚”一陣哀鳴。慘白的日光下,一麵繡有“皇周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吳”字樣的黃龍大纛,在校場中央緩緩升起,放射出清淡淒冷的幽光。雲貴兩省巡撫朱國治被拖進校場,剝掉官服,強行按跪在旗纛之下。劊子手搖動著明晃晃的鬼頭大刀,殺氣洶洶威逼在兩側。
“朱國治,你好大的運氣。正趕上本藩今日開刀祭旗,誓師攻狄!”吳三桂把玩著泛著青光、曾托起他一世功名的斬將刀,陰鷙的目光緩緩掃視了一下這個令他多年頭痛的對手,冷冷一笑,“死到臨頭,你還有什麼話可說?!”“老賊,你不要太過張狂,自絕後路!”朱國治自恃難逃一劫,索性放膽言之,“不要忘了,你還有一個叫做吳應熊的狗雜種捏在皇上手中。你能殺我,皇上同樣能殺掉你的兒子!”望著吳三桂越來越陰沉的長臉和不停跳動的胡須,朱國治陡地提高了嗓音,“我朱國治乃朝廷一品大員,巡撫兩省,賞賜紫禁城騎馬。皇上以國土待我,我自當以國土報之,縱死而何憾!可惜我此生不能手刃逆賊,死為厲鬼也要索你一條狗命!”言畢,仰天長笑不止。
“砍下他的頭來,開刀祭旗!”吳三桂麵色青紫,狂怒中傳下命令。
“開——刀——祭——旗!”空寂的幽穀瞬間回蕩起一串不絕於耳的餘音。
一道寒光閃過,朱國治的人頭在半空中噴射出一條血紅的弧線,“撲通”一聲跌落塵埃。
大校軍場一片肅穆。隨著司禮官員一聲尖叫,空寂曠遠的幽穀再度回蕩起一陣令人心悸的顫音:“今清君無道,奸佞當政,君昏臣暗,正當我伐暴救民、順天應人之時,故率文武同謀義舉,殺盡逆虜,複我大明。檄文所到之處,凡我大明遺臣故民,同舉義旗,共謀大業!”檄文宣讀完畢,吳三桂虔誠地俯下身來,對香煙嫋嫋的崇禎神位跪行先明君臣大禮,手捧一碗清酒,神色莊重地朝天一拜,輕輕潑灑在地,隨後幾步移到點將台上,眉宇間頓時現出罕有的風采:“三軍將士聽令:福建耿精忠、廣東尚之信、廣西孫延齡、陝西王輔臣及各路勤王義師,已同時舉旗起兵,共討逆虜,不日將兵合一處,飲馬長江!”大校軍場仿佛滾過一陣春雷,數萬名將士刀槍並舉,呐喊之聲如錢塘潮湧,鏗鏘於天——“殺盡逆虜,光複大明!”“大周國萬歲,大元帥萬歲!”風暴中心從五華山席卷而起,震驚全國的三藩叛亂終於挑開了血淋淋的大幕!烏雲壓城之際,紫禁城終於感到了巨大而沉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