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回大地,萬物生發。從杭城回蒙鎮,江南草長鶯飛,暖意融融;江北春寒料峭,冷冷清清。冷,像掉進了冰窖子。淮河以北的蒙鎮,更冷。
2008年4月,冷。冷,是生命最重大的恩賜,莊嚴沉靜——煙花散去,思緒沉澱,生命深思。冷,白化羽的生命進入寒冬——父親去世了,他趕回去看他最後一眼。
70歲,白化羽的父親白天長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白天長自己曾說過,“70歲——足以”,沒想到他真的在70歲剛過不久就悠然離世。
初聞噩耗,白化羽有點不敢相信,父親雖然年歲已大,但身體機能從未見衰減,不要說和年齡相當的老年人比較,就是一般的年輕人的身體也未必有父親那樣健康。這一點白化羽非常清楚:他雖然錢掙得不多,但是每年都會給父母作兩次全麵的體檢;父親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即使亞健康狀況也不存在。可是為什麼父親突然之間就離開了呢?又為什麼那麼巧合,偏是在他自己說過的70歲的時候?這是自然的死亡,還是某種故意的安排?白化羽對這些問題一頭霧水,但也不作深究。因為如果父親真的是因為意外死亡,那麼自己的母親也一定不會罷休,等他到家自然也會明了;而如果父親隻是自然死亡,那麼就看做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腳步沉重地走到了家中,天已經黑透了。當白化羽將手放在自家半舊不新的大門上時,一震冷風吹來,他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爸爸,你知道我回來了,是嗎?”他抬頭看了看自家院牆外的天空,茫然地問道。
“化羽,回來了?”開門的是“姐姐”白化靈。
白化羽和白化靈一起進了堂屋。白化靈由於在本市工作,離白化羽的家較近,比白化羽提前一天趕回來,已經準備了父親喪事所需要的一切東西。堂屋已經布置成了靈堂,而父親就躺在正中的棺木中。
“媽,我回來了……”白化羽神情黯然地對母親道。然後轉向白化靈說:“姐姐,謝謝。”說完,他就地跪在父親的棺木前,給父親磕了三個頭,又拿起旁邊的火紙在長明燈上點著,為父親燒了半訂紙。最後,他走到了父親的棺木邊揭開了父親遺體上的白布。
“安詳”,這個詞不由自主地闖進白化羽的腦海,自然地讓他吃驚。“為什麼不是‘傷心’或者其他?”他無法原諒這個詞代替了“悲傷”、或者“哀痛”等最先闖入了他的心中。他又仔細觀察父親的遺容,麵部並不比三個月前白化羽離開家時消瘦,甚至仍保留了一絲眷戀的血氣。白化羽輕輕地為父親蓋上了覆蓋遺體的白布。安詳,安詳,還是安詳,沒有遺憾,沒有歇斯底裏,沒有苦戀不去。隻有對自己一生無悔也無憾的人,才會在離世時留給家人和觀瞻者這樣的遺容。
“化羽,吃飯了嗎?媽給你做點?”母親問道。母親一直如此,即使在父親去世的時候。
“媽,不用了,我不想吃。”白化羽將母親扶好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母親沒有再堅持,因為她非常了解自己的兒子。從白化羽成年時起,他就再也沒有改變過自己所作的決定。
白化羽和白化靈一起將母親勸說去休息後,兩人便一起守靈。農村為長輩守靈是必須的,而且是在靈堂邊上鋪地鋪,守靈人就坐在地鋪上直到天明。
父親和母親結婚的時候已經近40歲了,首先收養了和白化羽同年的“姐姐”白化靈,然後才有了繼承香火的白化羽。白化靈十五歲時,被他的親生父母找到,但是仍然在白家住到了18歲,之後才在親生父母林家居住,但仍是個三差無敵就回白家。
夜涼如水,白化靈坐到地鋪上。夜班時候,寒氣生發,實在撐不住,白化羽也上了地鋪,坐在離白化靈較遠的一頭。
“姐姐,謝謝你,其實你可以不用來的,更不用陪著我一起守靈。”白化羽深呼吸之後對白化靈說道。他以前是白化靈的尾巴,無論白化靈走到那裏,他都寸步不離,為此在讀小學的時候,白化羽還出國兩次風頭。
第一件就是,每次下課的時候上廁所,他都非纏著白化靈,又一次甚至跑到了女廁所裏。為此,父親被校長找到了學校,一頓好說。回家後,父親和母親無論怎麼批評教育都沒用,最後還是白化靈出麵,用當年稚嫩的聲音許諾“一輩子都不離開羽羽”,才使白化羽認識自己的錯誤並改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