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方鳴謙打開書包,把兩張一年級期中考卷往桌上一放說:“爸,老師說要你看過分數,在卷子上簽字。”
方木根拿起卷子看了看分數,語文95分,數學90分,方木根伸過一隻手揪著方鳴謙耳朵來回拉扯:“你怎麼不考100分呢?”
“我語文分數班上最高。”方鳴謙說。
方木根指指數學試卷:“那陳振威數學考了多少分?”
方鳴謙搖搖頭:“不知道,我沒問他。”
“那他卷子發下來沒有?”
“黃老師說我總分全班第二!”方鳴謙預感到事情不妙,連忙做補充說明。
方木根拿著試卷走去對門單元陳振威家。方鳴謙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本,跪在方凳上趴上桌麵開始寫作業。黃漆方桌鋪著針織桌紗,麵上壓著一塊玻璃板,發出一股酸酸的抹布味。
做了四道數學題,方鳴謙正在低頭心算第五題時方木根回來了,黃牛皮工作鞋踩得水泥地咚咚作響,方鳴謙左耳一陣劇痛,像要被活生生扯下來,他連忙從凳子上跳下,踮起腳,讓左耳高高抬起緩解劇痛。方木根揪著他耳朵前後搖晃,在陣陣眩暈裏方鳴謙抬頭看見方木根那張長臉上,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方木根衝著他大聲咆哮:“我天天教你,你數學居然比陳振威還低三分,啊?!”
方鳴謙說:“可我總分全班第二,陳振威都沒進全班前十。”
“你還學會頂嘴啦?!”方木根開始解皮帶。
皮帶滑出金屬扣,發出嘎啦的滑動聲,方鳴謙明白自己這句話闖禍了。方木根解下皮帶,左手捏著皮帶頭尾,右手拇指伸進皮帶圈來回拉扯,皮帶兩麵相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方木根舉著皮帶指著方鳴謙說:“你現在認錯,就少吃點苦頭。”
方鳴謙低了頭不說話,我有什麼錯呢?
方木根掄圓皮帶抽下來,皮帶劃過空氣發出嗚嗚的聲響,一下下落在大腿外側,一陣陣火辣。大腿和背上挨了幾十下皮帶,方木根揪著方鳴謙的耳朵,把他拉去廚房,李秀蘭正在灶上炒菜,她回頭看了一眼父子二人,什麼話都沒說。方木根從木架後抽出一塊搓衣板,往地上乒乓一丟:“你給我跪下好好反省!”
方鳴謙看著搓衣板上一條條灰色菱形凸起,後悔自己沒有多穿一條棉毛褲。方木根一腳踢中方鳴謙膝窩,他兩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上搓衣板,膝蓋疼裏泛著酸,痛中夾著麻。
方木根說:“等你反省好,過來跟我認了錯,再讓你吃飯。”
方鳴謙跪在水泥洗碗池前,看著水泥池上的青灰花紋,聽著父母在身後走來走去把飯菜端上桌,布置碗筷,筷子在玻璃板上嘩一聲散開。
我有什麼錯呢?方鳴謙想,陳振威數學的確比我高三分,可我語文還比他高二十幾分,我爸隻比數學,不比語文,這種比較不公平,我沒有錯。方木根和李秀蘭在客廳開始吃晚飯,他聽見李秀蘭說:“跪一會就行了,飯總要讓他吃。”
李秀蘭從客廳走過來推著方鳴謙肩膀:“別跪了,起來去跟你爸認個錯,認了錯就能吃飯了。”
方鳴謙挺直腰杆跪在那不肯起來:“我沒錯。”
“你強頭巴腦幹什麼,快去認個錯,再不吃菜就要冷了。”
方鳴謙說:“冷了就冷了,反正我沒錯。”
方木根在客廳發出一陣咆哮:“你不要管他!讓他跪著,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方鳴謙一直跪到兩人吃完飯,李秀蘭從電飯煲裏盛了一碗飯,走去桌上夾了些菜放在麵上端過來給方鳴謙吃,他把臉轉向一邊。李秀蘭把碗筷放在地上歎口氣:“他是你老子,你跟他服個軟,這事不就過去了?”
方鳴謙直勾勾看著窗外,一輛電機車從山坡上開過,一陣地動山搖裏,電機車兩根辮子搭在高壓電線上,在黑暗中劃出藍白色電火花。
“我沒錯,我也不知道要認什麼錯。”他說。
李秀蘭在他身後打開水龍頭,嘩啦啦洗碗,方鳴謙陷入了沉思。
方鳴謙一出生就寄養在工人村外公家。直到去年夏天他年滿五歲,方木根夫婦用一場電影把他騙到采場紅磚樓,他的噩夢由此開始。
那個悶熱的七月夜晚,方鳴謙天真地以為看完那場少林寺電影,父母就會信守諾言把自己送回工人村外公家。電影散場後,方木根夫婦繼續哄著方鳴謙說:“你先跟我們回家,吃了西瓜就送你回工人村。”
為了幾片鮮紅甜美的西瓜,方鳴謙步入早就設好的陷阱。對門謝家搬走後,那間十三平米的房子也分給了方木根夫婦,方鳴謙吃了三片西瓜後抹著嘴問:“我吃好了,你們誰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