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長江迤邐而來,在朝天門碼頭與嘉陵江彙合,渾濁的長江和清澈的嘉陵江水清濁分明。慈雲寺就在朝天門對麵的長江南岸山上,江邊雜樹叢生,怪石嶙峋,一條石徑自江邊蜿蜒直到寺廟門口。
時值初夏,雖然不是特別炎熱,但上香的香客和遊玩的遊人三三兩兩的下了船,爬了百十級石階,沒有了船行江上的涼風,也不免開始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了。再行一盞茶的功夫,豁然看到路旁有半畝大的平地,中間一棵大黃桷樹,枝葉茂密,那樹幹要幾個壯漢才能環抱。樹下放著竹椅板凳,樹上垂下一個掉色的藍布幌子,上麵寫一個茶字。儼然是個露天的茶館。
茶客們或三三兩兩圍坐在桌子旁,或單獨躺在竹椅上。蓋碗茶喝著、瓜子花生磕著,再吹吹時有時無的山風——頓時腋生涼風,好似神仙了。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滿麵笑容的不停的招呼著熟客:“張二爺,好久沒看到您老了,給您留的永川翠芽新茶,您嚐一哈嘛”。“劉老哥,坐坐坐,還是老規矩,給您下碗抄手。多辣子”。突然回頭吩咐夥計:“三娃子,秀才老爺來了。快給秀才老爺沏上等普洱,要前天剛到的陸家號的。”
被喚作三娃子的夥計忙不迭的答應,趕緊將秀才老爺——一個留著幾綹白胡子的瘦老者迎到樹下最大的八仙桌那裏。這個老者路過之處,茶客們連忙站起作揖打招呼,有稱呼四老爺的,有叫老師的。神情都是極其恭敬的。旁邊有茶客悄悄問旁邊人:“這老爺子好精神,啷個恁個多人打招呼喲。”
被問到的人灌了口老鷹茶,壓低聲音說:“瞎了你娃的狗眼,連馬四老爺都不曉得?他老人家中過秀才,雖說沒當過官,開了私塾三十年教出來的學生有當巡撫老爺的,當知府知縣的更不用提了。他老人家上個月過七十大壽,來賀壽的學生老爺們的轎子來了幾十頂。別提多風光啦。咱重慶府的知府老爺都親自來了的。”
秀才老爺馬四爺十分和藹,七十歲的人了,精神十分矍鑠,拿著手杖,走的卻很穩當。含笑回應著打招呼的人,坐在八仙桌邊。
茶館老板遞上濕毛巾給馬四爺,滿臉堆笑道:“秀才老爺,剛用山泉水打濕的毛巾,您老擦一下汗。又去廟裏聽慧遠大和尚講經麼?”
“慧遠大和尚的好友江上雲江大俠送他一部親手寫的金剛經。那江大俠不僅劍術天下聞名,一手瘦金體堪稱天下一絕。那本金剛經可真是寶貝啊。”馬四爺拿著毛巾愜意擦擦臉,端起茶碗慢慢的喝上一口,臉上帶著遺憾:“可惜老和尚太吝嗇啦,我想拿回家好好欣賞一下,老和尚說下三盤棋,三局二勝,贏了我可以欣賞一個月,輸了我要把這條山路修一修。”
“那您老肯定贏了撒,您老的棋誰不曉得,方圓百裏無對手!”茶館老板伸出大拇指。眾茶客聽到這裏,紛紛圍了過來,一齊盯著馬四爺,想知道答案。
“哎,別提啦。”馬四爺手撫長須,“第一局我勉強小勝,大和尚的棋力不錯,隻是你們不曉得罷了,第二局下個和棋。這第三局嘛。。。。”見眾人滿懷期待的等著結果,馬四爺卻賣了個關子,伸手去端茶碗——早有眼色的人給他遞了過去。“第三局明明都要贏了,老和尚急的直摸腦袋,借口更衣,溜了出去。”
“啥子更衣喲?老和尚下不贏您老要脫袈裟光膀子上陣嗦。”旁邊有人插嘴道。
“更衣就是上廁所。瓜娃子!”頓時周圍一陣哄笑聲。馬四爺被插了話,皺了皺眉頭:“沒好久老和尚帶了一個少年進來,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長的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眼睛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個機靈鬼。”
“那少年走到棋盤麵前仔細看了一會,便拿了個蒲團坐下,笑了笑,沒有說話。老和尚本來愁眉苦臉的,不一會便眉頭舒展,下了一子,那子下到之處也沒有什麼高明之處。但走了幾步發現大有玄機,老和尚的棋竟然緩了過來。而且棋力大增,風格為之一變,向來老和尚的棋以防守著稱,啷個變得進攻淩厲,大開大合。幾次絞殺下來,老夫被衝的七零八落,勉強守了個和局。端的是奇怪。”
“那您老沒拿到《金剛經》麼。”有人問道。
“嘿嘿,老和尚肯定搞鬼了。我說三局不算,重新再下。但是不許這少年旁觀。他一進來老和尚棋力大增,肯定是那少年的緣故,但我明明看到少年並沒有開腔說話,再說區區一個稚子,棋力怎麼比老和尚還高呢。真是奇怪。”馬四爺得意洋洋的說:“果然我一提這個條件,老和尚便傻眼啦。後來是那少年打圓場,經書嘛,我帶回家看一個月,但是也要把這個山路修修。老夫也算做場善事,造福鄉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