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雪夜
冷冷的風,靜靜的雪,透著一絲殺氣。
五個人影飛速掠過,淩亂的腳印很快被雪掩埋,不留一點痕跡。
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農家小院裏,伴隨著微弱的燈火傳出一聲聲婦孺的哭泣。
人影掠進小院,踢開破舊的木門闖進去。屋內的布置再也簡單不過,一張不辯顏色的木桌上,閃耀著一支小小的油燈的火苗,牆角的床上躺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顯然剛死不久,一個婦人三個孩子正圍在一旁哭泣。
破門而入的黑衣人顯然嚇壞了他們幾個,三個孩子拚命往母親身後躲,她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婦人顯然也嚇壞了,她哆嗦著問:“你,你們要幹什麼?”“殺人!”“啊”的一聲,他們孤兒寡母幾個癱在地上,然後不住求饒。
看著他們,我忽然有些不忍。我對頭兒說:“他已經死了。”頭兒不說話,舉起了手中的刀。“我們不是可以走了嗎?”“斬草除根!”頭兒衝上前去,我搶上一步,拔刀架住了他的刀。“你幹什麼!”他衝我喊道。“我們走吧!”我幾乎在央求他。“嘿嘿,”他冷笑一聲,“你發善心了?發善心就別做殺手!”
是的,我是一名殺手,但不是一個稱職的殺手,或者說一個合格的殺手。因為殺手必須無情,但我做不到。雖然我也殺過很多人了,但我始終不能安心。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想,那些死去的魂靈會不會隨風而來向我索命。但我始終不敢反抗,因為反抗等於送死。對於當初我是怎麼加入這個組織的我不記得,也沒有人跟我說過我的身世。從小我就被教導練功,再大點就開始殺人。或許我本就不應該是一名殺手,但命運偏偏如此安排。
今夜,衝動之下,我站了出來,但已成騎虎難下之勢。他們四個開始把目光轉向我,並向我圍攏。我攥刀的手心開始出汗。“你說怎麼辦吧,雪飛!”頭兒問我,“殺了他們,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我又看一眼他們幾個可憐的人,他們縮在牆角,不住求饒。我實在不忍下手,況且就算我殺了他們,組織的人又怎能當作無事發生呢?況且就算他們現在不會把我怎麼樣,但回去之後……那後果是可以想象的。與其繼續忍受著內心的苦苦煎熬,倒不如痛快一次,反抗一回,或許還能拯救幾條無辜的生命。
想到這裏,我不再說話,舉刀向頭兒砍去。他隨手一揮,輕而易舉就將我的刀撥在一邊。“嘿嘿,小子,你真的想找死!”我不說話,因為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無濟於事,隻能拚命。其他三個人也揮刀向我砍來。隻一個回合,我的右臂就被砍了一條長長的口子,瞬間鮮血沾滿了整條手臂,順著我握刀的右手滴下去。
我看準一個空擋,縱身一躍,破窗而出。他們以為我想逃走,緊跟著追出來,不等我站穩腳跟,幾把鋼刀從我全身各個方向攻了上來。我艱難地抵擋著,咬緊牙關,用盡了全身力氣。其實我並沒有想逃走。我根本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對手,更何況他們四個聯手。今日我必死無疑。我隻是想引他們出來,好爭取一些時間讓屋裏的人能夠逃走或者躲起來。
雪越下越大,兵刃相擊的清脆的聲音,在夜裏遠遠地傳了出去,但卻並沒有驚動什麼。我一共擋了不出十招,猛然見,一截明晃晃的東西從我胸前突了出來,隨即又收了回去。白的雪地上頓時一片血紅。我已無力握住手中的刀,這把刀從我記事起就一直陪伴我,保護我的生命同時奪取別人的生命。而如今它從我的手中跌落下來,重重的插在了雪地上。
我再也堅持不住,倒在了我自己的鮮血中。以前當我把別人殺死在血泊中時,我的心裏會有一絲的難過和不安。而現在終於輪到我自己了,我卻終於安心了一回。
我看到他們四個轉身奔進屋內,聽到有東西翻倒的聲音。頭兒罵道:“******,讓他們給跑了!快追!”然後他們衝出小屋,從我身旁掠過,轉瞬間消失在風雪中。
我終於感到一些安慰,雖然是在我臨死的時候。我終於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一件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當然也可能他們很快就會被抓住殺掉,但至少我給了他們生的機會。
回首往事,我真的為自己感到難過。我來到人世短短十八年,都過了一些什麼樣的日子!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快樂,什麼是幸福。現在老天要把我收回去了,是對我的懲罰,或許也是解脫。
風依然冷,雪依然下,似乎要將我這具肮髒的屍體徹底掩埋。四周沒有一點生命的氣息,隻有我這個一身黑衣沾滿了鮮血僵臥在雪地裏的軀體一息尚存。
我最早的記憶從三歲開始.那也是一個風雪天,我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捏了一個很不像樣的小雪人.然後二爺一把拍掉我手中的雪人,另一隻手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臉上.我哭了,哭得很大聲.但緊接著,我的另半邊臉也挨了重重的一下.
"不準哭!"二爺怒斥我,嚇得我立刻不敢再哭.用滿是委屈的眼神偷偷地抬眼看著二爺.二爺用極嚴厲的語氣接著又訓道:"以後再也不許玩,更不許哭!知道了嗎!"嚇得我不由自主地一直點頭,直到他轉身離去好長時間,我還楞楞地站在雪地裏,頭頂上落了那麼多雪我都不知道冷.
二爺是我記憶中的第一個人,也是十八年中和我接觸最多的人.但他從來沒有和顏悅色地跟我說過一句話.他的臉永遠像高山上萬年不化的積雪,就算太陽照在他的臉上也是給人一種冰冷的刺痛感覺.我一直都害怕他,但同時我也知道,他一直是我的依靠,畢竟是他把我帶大的.他給了我一個名字,雪飛.但我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讓我叫他"二爺",像周圍所有的人一樣稱呼他.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他當時還很年輕,應該還不過三十歲,為什麼別人都要稱他為"爺".但我從來不敢問.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從來不向我解釋,而自從我問了一次換回一個巴掌後,我就再也不敢問了.
那次挨打後的第二天,我的兩邊臉頰都還腫得高高的,二爺就把我拉到雪地裏,教我練武.他遞給我一把刀,對我說:"這個以後就是你的了,記住,他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和你的命一樣重要!"其實我並不太懂他的話,但我還是拚命地點頭,然後接過了那把刀.可是我卻沒有接住,"哐啷"一聲跌落在地.刀很重,我拿不動它.我驚恐地抬起頭看著二爺,還沒消腫的臉開始微微發燙,等待著他的巴掌從左邊或者右邊落下來。但是這次他並沒有打我,隻是冷冷地說道:"把它撿起來."我彎腰去撿,抓著刀柄使勁往上提,但刀尖終於還是沒有離地.
二爺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句話,"學會把刀舉起來."我目送著二爺踏著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走遠,然後低下頭看這把刀.他隻比我矮半個頭,明晃晃的刀身上映出一個三歲稚童的一臉驚恐和茫然.然後我就使勁去提那把刀,想把它像二爺那樣刀尖朝上的舉起來,但那把刀的重量確實超過了當時的我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仍是徒然.腳踩著厚厚的積雪,身頂著刺骨的寒風,不一會兒我大汗淋漓.
半個月之後,我終於能把刀朝上舉起來.
之後,二爺就開始教我刀法.一次隻教一招,但當時的我根本無法理解,我隻能照著二爺的樣子一遍遍地練習。剛開始的時候我每練會一招都要花費極長的時間。練好之後再學下一招.他的招式沒有名字,所以記起來就很困難,我隻能用"一二三四"來數著記住招式.
我練得相當辛苦,即使到了後來我稍微長大一點,每一招也要練上三五天,有時候一招要練一個多月才能讓二爺滿意.為此我沒少挨他的拳腳.
當我用了二十天把第一百六十八招練好的時候,二爺對我說:"行了,你總算是把這套刀法學完了."而這時我已經十歲了.我心裏很是高興,以為我已經把功夫練的很好了,二爺看到我滿臉的喜色,冷笑道:"你高興什麼,小兔崽子!這隻不過是最下乘的一套基本刀法,你就練了整整七年,還在這裏沾沾自喜.現在放你出去,不用兩天就被人殺掉了."
我一下驚呆了,想不到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嗬斥,到頭來竟還什麼都不是,不由得有些沮喪.誰知二爺又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一會兒高興成那樣,一會兒又哭喪著臉,像什麼樣子!"
於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一個做人的道理,那就是不能喜形於色,否則會讓別人看出你的心思.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開始向往外麵的世界.
是的,外麵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呢?我沒有見過,二爺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我一直生活在二爺的宅子裏,身邊除了二爺,就隻有幾個下人.下人們都沉默寡言,除非必要絕不會跟我說一句話.我所知道的隻是,我叫雪飛,但從來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因為在這裏就這麼幾個人,名字反而有些多餘,但至少我有名字.還有二爺,二爺就是二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親人。我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隻知道他供我吃住,教我功夫.再就是那套無名刀法了,總共一百六十八招,貫穿了我從記事開始的所有記憶.
若不是二爺提起,我恐怕一直都不會想到還有外麵.一直以來,我甚至一直就沒有想起過牆外麵有些什麼,那兩扇古舊的大木門還可以被打開.但今天我忽然非常好奇,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麵到底有些什麼.但我不敢爬到牆頭或者門縫那去看一看,因為雖然我隻有十歲,但我知道,二爺沒有吩咐的事情絕對不可以去做.我也不敢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我從來就沒有傾訴的對象,這也養成了我的沉默寡言,有什麼事隻能放在心裏.
那天之後,二爺就沒再提過"外麵"兩個字,他隻是讓我繼續練那套刀法,一遍一遍地練,一天一天地練.我依然不說什麼,二爺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從一到一百六十八,隻是這些.我越練反而越不覺得厭煩,反而越練越有興趣,隻覺得那些本來死板的招式慢慢開始活動.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就在我快要將對外麵的好奇徹底忘記的時候,二爺突然對我說:"我帶你出去一下."
那是一個白雪紛飛的晚上,我剛準備上chuang睡覺的時候.而那時我已經十二歲了.
我穿好衣服,跟著二爺走出屋子.大雪洋洋灑灑落在頭上無聲無息,踩在腳下卻咯吱作響.我一言不發,心裏卻開始激動起來.眼看著離大門近了,眼看著二爺伸手開門.木軸吱吱轉動的聲音,在我聽來猶如雷霹,我的一顆心也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
門完全打開,我卻有些失望.原來外麵和裏麵一樣,也是一座宅院,布局構造完全一樣.二爺邁開步子往前走,我隻好跟了上去.我們一直走,穿過這座院子,直到正屋門口停下.隻聽二爺輕喊了一聲"大哥!"裏麵一個聲音回道:"進來吧."於是二爺伸手推門,並示意我跟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