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碧波稻浪翻,
鬆遼平原好種田,
遍地流油黑土地,
不播種子也豐年。
赫牛村位於這首民謠裏提到的鬆遼平原的南部。
明代時,赫牛村一帶是大片的荒地,多為蒙古人用作牧場。後來滿族人統治了這裏,到了清代順治年間,官府實行移民政策,大批漢人從山東、河北等地遷入東北,其中山東某一部分漢人落戶到了赫牛村一帶,與當地的滿人、蒙古人雜居在一起。
這以後,不斷有從山東、河北地區闖關東來的漢人定居在此,開墾荒地,本地的漢族人口劇增。
據說,清朝初年,滿軍八旗兵赫巴什牛錄駐守此地,這裏故名赫巴什牛錄,49年解放後簡稱赫牛。
赫牛村有四百戶人家,孫關佟李是村裏的四大姓氏,關佟兩姓的人多是滿族。
赫牛村四周是廣闊的田野,村北田野的邊緣有一片叫金家墳的崗子。金家墳崗子是麵積萬餘平米的長著綠茸茸林子的土丘,赫牛村的墳地都散落在崗子的西側。
赫牛村的滿族人除了關馬兩大姓外,還有白吳佟何金幾個姓氏,其中金姓人家僅有兩戶;但村裏的墳地叫金家墳,這在村裏流傳著一個故事。
據村裏的老輩人說,當年**哈赤率滿軍八旗兵攻打沈陽城時,其同宗直屬的一對父子將領率部奉命從沈陽城東向沈陽城進軍,準備作為伏兵來策應潛入城內的蒙古兵。父親將領路過赫牛村北的崗子時得急病死了,就臨時葬在了崗上。
此後,兒子將領在攻城戰中立了大功。之後的兩年裏,兒子將領屢立戰功,步步高升。做了高官的兒子將領得閑給父親挪墳時,他身邊有個懂風水的人說這崗子是龍脈上的風水寶地。兒子將領想起這兩年的福運,就為父親重新修了墳墓,父親將領的墳就留在了這片崗上。村裏人聽說了這事,就漸漸把自家墳墓都遷入了這風水寶地的崗子上。現代滿姓中的金姓,就是從那父子將領的滿族老姓爰新覺羅變化而來的。
這就是金家墳名字的由來。但現在已找不到父親將領的墳墓了,這故事隻是傳說了。
金家墳崗子下住著個外號傻個張的40多歲的光棍兒,他是赫牛村的護林員,並義務地維護村裏的墳地,村裏負責支付他的曰常生活開銷。
傻個張的祖上是山東的獵戶,他兒時被家裏的狗咬掉了鼻頭,兩個鼻眼兒暴露在了臉上。
傻個張他爸就是村裏的護林員,因為沒了鼻子,傻個張沒去村裏上學,他和爸媽一直住在金家墳崗子下,爸媽都死的早,村裏也沒人給他介紹對象,現在他就一個人獨居在金家墳崗子下了。
傻個張從小就很少和村裏人來往,說話做事多不合常理,村裏的人就說他傻,又因他的一米八多的大個子,慢慢地傻個張的名字就被叫開了,他的真名張連奎反倒沒人叫了。
傻個張的臉黑如荷塘泥,嘴邊和下巴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打著卷的黃胡須,就像聚成堆的一圈錢串子,兩個凸起的眼珠就像兩隻大黑蜘蛛,那“黑蜘蛛”怒視著嘴巴子上的“錢串子”,似要衝下來吞吃掉“錢串子”。
傻個張的身上頗有些傳奇色彩。金家墳崗子有許多蛇,其中還有一種叫野雞脖子的毒蛇。村裏有個傳說:崗上所有的蛇一嗅到傻個張的氣息,就都不敢動了,有的還翻著白眼裝死,任由傻個張捏拿。
村裏的三侉子就曾說過他親眼看見一條一米半長的大蛇弄壞了一座新墳前的花圈,正好被在墳前的傻個張看見,傻個張氣得邊罵邊抓起大蛇,然後把那蛇猛地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等他給新墳培完了土,把那蛇從脖子上放下時,那蛇已經死了。
這天早上,傻個張剛蒸好了一鍋玉米麵餅子,就聽見院裏的大白狗一陣緊似一陣的叫聲。
傻個張慢慢地抓起一塊餅子,走出了院子。
門口外,一個大男孩揮舞著一根蛤蟆釺子,擋住了一隻板凳高的大白狗。大男孩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還站著三個男孩。
傻個張呼哨一聲叫回了大白狗,又叫住了他認識的那個大男孩。
大男孩叫白二,他身後的三個男孩,一個是他的弟弟白三,另兩個是一對孿生兄弟,一個叫孫光,一個叫孫明。
傻個張叫住白二是為打聽村裏二人轉的信息的。現在正是農閑時節村裏包場二人轉的時候。
每到赫牛村演二人轉時,傻個張就頭罩花巾,在人前人後轉來轉去。他偶爾也走進附近的人家,那人家必定會拿出最好的食品給看護他家祖墳的人品嚐。
傻個張拴好大白狗後,就從兜裏掏出塊餅子,就著隨手從園子裏掐下的蔥葉吃起來了。伏在蔥葉上的一條錢串子被黑老五一口咬成了兩截,露在他嘴邊的半截錢串子不停地扭動著,傻個張伸手在嘴邊摩挲了一把,就把嘴裏的東西都咽下了。
傻個張問了二人轉的事後,白二就帶著白三、孫光、孫明離開了傻個張的院子,順著金家墳崗子下的一條茅草小道走到了崗子邊上的一道高壩上。
和金家墳崗子隔壩相對的有一片稀疏的小樹林,眼下正是小滿節氣,林子裏綠草叢生,鳥聲不絕。
白二把十幾把拴好秫杆蟲子的鳥夾子下到了小樹林裏後,就帶著三個男孩子去稻田的排水溝裏紮蛤蟆了。
一望天際的千畝稻田裏的有著數不清的排水溝,排水溝裏大多生長著疏密不一的各種雜草,是蛤蟆的棲息地。
白二和白三下到了高壩下的大排水溝邊,趴在溝邊上的蛤蟆聞聲紛紛“撲通”“撲通”地跳入水溝。
跳進水溝的蛤蟆都會左轉一下右轉一下地迅速遊到水草叢旁隱藏起來。白二靜靜地站在溝邊,等藏起來的蛤蟆身邊的渾水變清了,草邊的一隻背上長著三道白印的淡綠色的蛤蟆的身影就清晰地顯露出來了。白二懸在水溝上的釺子瞬間就紮住了這隻蛤蟆。
白二他們從排水邊返回時,白三和孫明的手裏都拎著長長的蛤蟆串子。
蛤蟆串子上不時有幾隻嘴邊鼓起個白氣囊的蛤蟆“呱呱”“呱呱”連叫幾聲,引得高壩邊上的稻田裏的蛤蟆也跟著叫起來,似乎在為被人捉去的同伴送行。
大人們多在晚上抓蛤蟆,黑夜裏趴在溝邊田埂上的蛤蟆被手電筒一照,就一動不動地乖乖地被人撿到口袋裏。
被人捉去的蛤蟆,那蛤蟆腿會被人燒烤著吃了,而剩下的部分被剁碎了喂雞鴨,吃了蛤蟆的雞鴨即長得快,又能多下蛋。
白二他們回到金家墳崗子邊上的小樹林裏時,那鳥夾子上都夾住了一隻鳥,一把“扣網”裏還活捉了一隻唱鳥。
被捉來的鳥燒烤後的香味飄在屋裏,一天都不會散盡。
白二他們折騰了大半天都累了,回村時,就走了直穿金家墳崗子的近路。
白三調皮地嚇唬孫明,在他身邊不停地喊:馬蛇子鑽褲子,不咬小雞就咬腿肚子。
孫明大瞪著雙眼,仔細地看著草叢慢慢走著。一條馬蛇子不知從哪裏一下竄過他的腳邊,孫明心頭一顫,後背一陣發麻,大叫一聲向前方跑去。孫明跑出不遠就被青藤絆倒,跌倒在一棵槐樹下。
孫明捂著腦袋想起來,一條焦黃的小蛇從他眼前的一根樹枝上探著頭,慢慢地爬下來。孫明一看見蛇,就感到天旋地轉了……
路口
從金家墳崗子回來的那年冬天,孫明患肝炎住進了市人民醫院。
一個月後,孫明出院的前一天晚上9點鍾,他獨自在醫院病房樓邊上的花壇邊上散步。平時在家裏時,天一黑,孫明就不敢出屋子。可醫院的路燈把夜晚照得通亮,樓前樓後也不時有醫護人員和病人及家屬走來走去。孫明放心地站在半米高的花牆上散步。
一輛白轎車從病房樓後駛過來,孫明好奇地看著轎車,順著前窗玻璃看見了把握方向盤戴著白手套的一雙手,就又順勢向上看去——沒有腦袋!
孫明嚇得一下變了臉色,熱血湧起。他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慢慢駛過的轎車——沒有腦袋!
孫明啊啊啊一路大叫著跑回了病房……
孫明離開醫院的這一年的七月,鄉裏召開了一次全**動會。
孫明光著的頭在運動場邊上被伏天的毒日烤成了熟紅薯,他跑到井邊灌了一肚子的涼水,但他隻在運動場邊上呆了一會,心頭似乎又有一團熱火燃燒起來,他又跑向了井邊。
當夜,孫明發高燒了。第二天他在村衛生所紮了針,吃了藥。連續去了幾天村衛生所,孫明的病症都消失了,就停止了治療。
幾天後,孫明又發高燒了。到鄉醫院檢查後,鄉醫院直接讓他去市醫院檢查。
經市人民醫院確診,孫明患了肺結核,他就去了市郊的結核病院治療。
孫明休學了。
孫明每天要遵醫囑喝兩壺開水,口服結核病院開出的30片藥,他每次排山的尿都是淺紅的藥色。
孫明每天要在村衛生所分三次注射結核病院開出的專用藥。
每次打針,孫明都疼得齔牙咧觜的。每次打針,屁股上留下的針眼都會結成個小嘎渣,小嘎渣多了,大夫打針稍不留意就把針紮在了小嘎渣上,一滴鮮血立即從小嘎渣邊上流出來,孫明疼得眼裏泛起了淚花。
孫明的屁股被紮爛了,時間長了,屁股上起了一層大硬疙瘩。父親孫老蔫每晚要用開水澆過毛巾,反複敷在孫明的屁股上消腫。
孫明每月要去結核病院做一次檢查,每次檢查,孫明都要被抽去兩大針管的血。一家人都在為孫明的病發愁。
一天傍晚,媽媽大嘴領著孫明去了村西頭能看虛病的劉姥姥家。劉姥姥問孫明這一兩年撞到過什麼,孫明想了一會說:去年秋天,有一天,天快黑的時候,我看見一隻黃皮子從俺家的園子裏,爬進了倉洞裏。
黃皮子和蛇是村裏有靈性的動物,因打死了黃皮子和蛇,而招到它們報複而生病傷殘死亡的一些故事在村裏代代相傳,村裏也有供奉黃大仙和蛇仙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