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藤原恭子(1 / 1)

古代東瀛,後冷泉天皇康平年間平安京(現日本京都)

平安京郊外音羽山下,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音羽山著名的泉水順著陡峭的山壁下來,形成一片壯麗的瀑布,最後宛延入這片竹林的深處。沿著泉水的足跡,竹林盡處,是一座籬笆圍成的院落。院落裏,櫻花正在怒放。粉色的櫻花,如層雲般覆蓋著這院落。這就是東瀛皇室的禦紙坊,專門為皇室生產高檔書畫用紙的地方。

這裏,本應是熱鬧的。砍料聲,打漿聲,撈紙聲,踩踏壓紙機的聲音以及工人們歡快的歌聲混成一片,形成一首特別的樂曲。還應該有煮料的爐火,在熊熊地燒著,似乎要炫耀自己的火紅,與那四月的櫻花,比試著豔麗的容姿。

但是,現在,這裏是一片寂靜。爐膛裏,隻有一點星星般的火苗還在無力地跳動,終究擺脫不了漸漸沉寂的命運。風吹著院裏沉澱紙漿的竹簾,每隔幾秒鍾就是一陣單調的撞擊聲。泥牆上還粘著一些即將曬好的紙張,有些的邊角已經皺起,被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音。

一簇櫻花落在地下,輕盈的花瓣又被風吹起,俳旋著飄向院落的深處。在院落的盡頭,還有一個小的院子,幾株楓樹,幾株櫻花樹,將這小院巧妙地隱藏起來,不易被人發覺。這座小院,秋天可以看到火紅的楓葉,春天可以看到粉紅的櫻花,別有一番洞天。

推開籬門,小院裏有一座和式木質建築,懸空支架,幹闌塗朱,一陣淡雅的香味隨風飄出。屋內,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端坐在梳妝鏡前。

她麵如凝脂,蛾眉粉黛。從她的麵容上,看不出實際年齡。但那雙眼睛,卻充滿了睿智與堅定。那不是一雙少女的眼睛,那更象是一雙曆經滄桑後的悟道者的眼睛,清徹透明,又似乎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故事。

她對鏡,仔細地為自己的雙唇抹上一層紅脂,又端詳自己的容貌一番,最後仿佛滿意了一般淺淺地一笑。隨後起身,向內室走去。她的身姿,就象羽毛那樣輕盈。身上的十二單和服長長的裙尾拖在地上,仿佛是一朵雲彩在伴隨著她的步伐。

她叫藤原恭子,是這家禦紙坊的主人。當今東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關白(相當於中國的丞相)藤原道長的具有中國血統的女兒。也是現時的天皇,後冷泉天皇的姨母。隻是,很少有人知道,她還有個中國名字,叫騰玉兒。

內室中,當她脫下那華麗而又沉重的宮服後,藤原恭子知道,從此,她再也不需要這個帶著皇室印記的名字了。從她穿上珍藏了十五年之久的那套宋服的刹那,她就是騰玉兒,永遠的騰玉兒。那個恭子將從此消失,留下的隻有騰玉兒。因為,她穿的是大宋女子鮮紅的嫁衣。

懷抱著一塊披著紅布的長形物品,騰玉兒緩步走出。那物品從形狀上看,好象是祭祀用的靈牌一類。她把那物輕輕地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件非常容易碎的珍貴之物。隨後她點燃了一對紅燭,那紅燭上寫著一對“喜”字。

默默地,她對著靈牌拜了三拜。燭台前是兩杯盛放在琥珀杯中的美酒。她拿起第一杯酒,輕輕地對著靈牌一笑,用中土語言說道:“大哥,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這杯酒,我敬你。”玉腕一抖,灑於桌前。

這杯酒,是騰玉兒這十五年來每天都要飲用的駐顏秘酒。是她用幾十種草藥精心配製的,每天一杯這樣的藥酒,使得她的容貌和十五年前的一般無二。這十五年來,她一直堅持認為她會與那人再見。她好害怕,當那人見到她時,她卻老去,那人再也認不出她來。

自她回到東瀛之後,每隔半年,都會有人從中土帶來那人的消息。雖然好壞參半,雖然她聽了那些消息或喜或悲或心痛或擔憂,但隻要是那人的消息,哪怕隻是很瑣碎的一點細節,都會讓她滿足不已。每當有消息帶到時,她總是要擺上一對酒杯,笑盈盈地對著月光獨酌。

但是十年前,從中土帶來了很壞消息。說是那人去了遙遠的北方,從此遝無音信。她焦急,她傷心。一個又一個壞的證據擺在她麵前,但她仍不肯接受,她執拗地拒絕著這些消息。她在心底對那人說:“大哥,我要找你十年”。從此,打探消息的時間間隔從半年縮短至三個月,十年一貫。

最近的一次,帶信的人回來了,帶來了物是人非的消息。就連那人的昔日摯友,也漸漸地老去,散去。十年之期已到,騰玉兒知道,她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