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洞庭湖的西南方。是綿延千裏的南嶽七十二峰之一的雪峰山。

狂暴的資水,穿過雪峰山的重重山巒,在峽穀中痛快地打著滾,扭動著身軀,一路吼著號子,飛湍長驅,直人洞庭。就在資水打滾讓出來的新化縣鬆山鄉境內,有一個叫桐子村的小山村,依山臨水,山腳下稀稀落落地住著20多戶人家。村前的小河,清澈見底。河兩岸是成片的梔子樹林。一到夏天,梔子花開,白絨絨的一片,如同片片白雲輕輕地掛在樹杈上,又像是上萬隻可愛的白蝴蝶在林中飛舞,幾裏外都可以聞到誘人的清香。

這年的春天好像來得特別早,人們剛剛脫掉寒衣,滿山遍野就全綠了。村前的梔子樹也掛苞了,白色的點點花蕾,似滿天繁星。近日來,這裏變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你瞧:樹林前的田壟上橫七豎八地堆放著山裏孩子當書包用的小竹筐。一群八九歲的山裏娃在樹林中追逐打鬧,不斷傳出陣陣夾雜著梔子花香的嬉笑聲。

這時,在小河對麵的山坡上,一位身背小背簍的山裏娃正順著崎嶇的山路,一步一步走下來,他上身穿紫紅色對襟小褂,下身穿一條黑色粗布夾褲。天剛下過雨,山路有點滑,他的大腳趾總是“哧溜、哧溜”地從破爛的草鞋前麵的小洞鑽出來,抖得身後的小背簍也一晃一晃。他的名字叫羅盛教,小名羅雨成,今年剛滿10歲。

每天傍晚,當他從山上采藥回來,經過村子前麵的這片梔子林時,總要在樹林邊的那塊大青石板上歇歇腳,隨手在光潔的石板上捋捋雜亂的各種花花綠綠的草藥。直看到村子上空炊煙嫋嫋,聽到媽媽從村中傳來的呼喚聲,才興衝衝地回家。

但是今天,他路過這兒,一看到田壟上那一堆裝書的小竹筐時,不知怎的,看也沒看每天歇腳的那塊青石板,就低頭朝家走。剛走到家門前,從那扇用竹片夾著棕樹皮的柴門後麵就鑽出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紮著一對可愛的羊角辮,身穿一件小花襖,她就是羅盛教的妹妹,乳名“燕子”。

“哥,快給我編一個大花籃!”燕子呼喊著,飛奔到盛教跟前。

“一邊去!”盛教露出滿臉的不高興,氣呼呼地說道。

“不編就不編,你幹嗎訓我?”小燕子不高興地嘟嚕著嘴,並低聲說到:“狗娃今兒都給他家小翠編了一個,你真不是個好哥哥。”

“燕兒,跟誰說話呢?”屋內傳出媽媽的聲音。

這一下可好,小燕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下子撲到從屋裏走出來的媽媽的懷裏,抽抽搭搭地哽咽著把剛才的一切告訴了媽媽。

“雨成,燕兒說得對嗎?”媽媽一邊問,一邊順手把盛教身上重重的背簍卸了下來,並拍了拍他身上的雜草。

“我,我……”盛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抿著嘴,望著村前的梔子林,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慈祥的媽媽一看就明白了兒子的心事,輕輕地抬起手替盛教拭了拭眼淚,撫摸著他的頭,慢慢地說道:“看到別人家比你小的孩子都上學了,媽知道你心中難受。不是我跟你爸心狠不讓你念書,我們也想掏摸著讓你認幾個字,將來不當‘睜眼瞎’。但咱家窮啊!你爸腿又有病,也不能出外打工……”被苦難折磨的媽媽眼眶濕潤了,淚水直在眼中打轉,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孩子,爸媽對不起你,等明年梔子花開的時候,不管怎樣,媽也要送你上學。”

盛教不等媽媽說完,就不斷地拉扯著她破舊的衣襟,哭泣地說道:“媽媽。你別說了,剛才對燕兒不好,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我錯了。”

衣衫襤褸的媽媽緊緊地把盛教摟在懷裏。

從此,懂事的盛教再也不在父母麵前提上學的事,怕他們傷心。但心中每天都盼望著、念叨著:明年、明年快點來吧;梔子花快開吧,我要上學。

夏去秋來,滿山黃燦燦的一片,偶爾有幾株紅葉楓樹夾在其中,山風吹來,樹葉嘩啦啦響,正是砍柴的好時節。

盛教吃過早飯,拿起小砍刀就上山了。小燕子哼著“錢樹到你家,買田又買馬;錢樹到你屋,買田做新屋。”的歌謠,跟在盛教身後,踩著林間軟綿綿的落葉,撿著樹上掉下來的枯枝,蹦蹦跳跳地像一隻小鬆鼠。就這樣,兄妹倆一個秋季下來,撿的柴火在後院竟堆了好大一垛,像一座小山。盛教在砍柴空隙采的各種草藥在破爛的“三間兩伸手”的屋簷下掛滿了。路過門前的村裏人都誇:“盛教真是個好孩子,多懂事。”

每每聽到這些話,盛教心裏總是甜滋滋的。

盼啊盼,終於迎來了1942年的夏天,當桐子村小河兩岸的梔子花怒放枝頭的時候,年滿11歲的羅盛教終於同村中的小夥伴一起上學了,那高興勁兒甭提有多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