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見(1 / 3)

01

唐雪月站在那家舉行婚禮的酒店前,情緒紊亂的望著門口的氣充拱門,上麵貼著醒目的大字:“恭賀裴勇剛先生林榆小姐喜結良緣”

她瞪著那字,即使已經來到了酒店門口,她還在猶豫著是不是要走進去。看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大概婚禮已經舉行過了。可是,一陣鞭炮爆裂聲夾雜著彌漫的煙霧和火藥味對她撲麵而來,她知道婚禮這才剛剛開始。

她下意識的深呼吸了一下。“進去吧,唐雪月。”她對自己喃喃自語,“裴勇剛和林榆結婚,你怯什麼場啊!”終於她挺直脊背走進了酒店大廳。

擁擠的酒席一桌一桌排列著,唐雪月舉目四望,大家都忙著找位子,打招呼,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好!她暗中鬆了口氣,希望沒人認出她來,希望碰不到熟人……希望她根本就沒來參加這婚禮!

她低著頭,用包半遮了臉,眼光悄悄的巡視……有了,靠牆角那桌的客人還沒坐滿,而且全桌的人都是陌生的。她擠過去,終於找到個背靠著牆的位子坐了下來。

婚禮正舉行到一半,證婚人主婚人都早已蓋過章,新郎新娘也早就行過無數三鞠躬。證婚人正在致詞,什麼百年好合幸福美滿的一大套陳腔濫調。

唐雪月抬起頭來去看那對新人,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新郎新娘的側影,兩人都低俯著頭,新娘年輕的側顏那樣的美好,新郎在悄悄的注視她。該死!唐雪月咬緊嘴唇,手下意識的握著拳,指甲都陷進了肌肉裏。隔得那麼遠,她仍然可以感到新郎那霧霧的眼神裏,帶著多麼熾熱的感情,仍然可以看出那眼角眉梢所堆積的幸福。真有這麼幸福嗎?裴勇剛,你就那麼愛她?

唐雪月用手托起下巴,呆呆的,定定的,她帶著種惱怒的、嫉妒的情緒注視起新郎。他挺立在那兒,篤定從容,莊重鎮靜,而且溫柔。溫柔,是的,再沒有更好的兩個字,來形容裴勇剛渾身上下所披掛的那件無形大氅了。溫柔。這麼多的來賓,這麼零亂的場合,這麼喧鬧的人聲……都不影響他。

一聲“禮成”,然後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鼓掌聲……一對新人轉過身子來,在漫天飛舞的彩紙屑中往休息室走去。唐雪月本能的往後縮了縮身子,不想讓新郎新娘看到她,立刻,她發現自己的動作很多餘,新郎新娘彼此互挽著,踩在屬於他們兩個的雲彩上,他們眼睛裏看不到滿廳的賓客,更沒有看到縮在牆角的她。

新人退下,酒席立刻開始。唐雪月望著麵前的酒菜,神思仍然飄蕩在結婚進行曲的餘韻裏。在這一刻,她幾乎沒有什麼思想和意識,隻感到那結婚進行曲的音浪,有某種燒痛人的力量,像一小簇火焰,燒灼著她心髒的某一部份,燒得她隱隱痛楚。

“請問……”忽然間,她耳邊有個小小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喝什麼?可樂?雪碧?”

唐雪月驚覺過來,像被人從夢中喚醒。她回轉頭,第一次去看身邊坐的人,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立刻,她覺得眼睛一亮,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生,就好像漫畫中走出的一樣。

他正盯著她看,眼光有些沉靜卻帶點研判性。唐雪月陡的發覺到,自己必然失態了很久,一屋子都是高高興興參加婚禮的人,唯獨她寂寞。這男孩子顯然注意她一陣子了,才會開口和她說話。她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狽,有些不安。不過,她恢複得很快,在陌生人麵前,她很能武裝自己。“可樂。”她微笑,禮貌的笑。“謝謝你。”

那男孩子為她倒滿了杯子,他又為她拿了鮑魚,和兩個烤蝦。

“吃一點吧!”他說,“既來之,則吃之!不吃白不吃。”

“謝謝,我自己來。”唐雪月慌忙說。又新奇的看他一眼,他說話的語氣和他的年齡實在不相符。

不過,對於他那句“不吃白不吃”倒很有同感,她對滿桌掃了一眼,沒有一個熟人,是啊,不吃白不吃!她為自己拿了每樣菜。轉過頭,搭訕著想問他要吃什麼,這才發現,他雖然叫她“不吃白不吃”,他自己的盤子裏卻空空如也。而且,他眼光不再看她,直勾勾的望起前方來,使唐雪月不得不跟蹤他的視線看去。立刻,她微微一震,原來,新郎新娘已換了服裝,從休息室裏走出來了。

賓客們有一陣騷動,碗筷叮當聲搭配著掌聲。唐雪月看著新娘,她換了件大紅色旗袍,將她頎長的身材,不盈一握的腰肢,窄窄的肩完美的勾勒出來……她真美!唐雪月不得不承認,她美得脫俗!

她的臉龐不像一般新娘濃妝豔抹,她的妝很淡很淡。越是淡,越顯出她的青春,越是淡,越顯出她的嬌嫩。她看起來那麼年輕,雖然,她本來就很年輕,今年隻有二十二歲。

唐雪月很費力才把眼光從林榆身上移到新郎裴勇剛身上,在林榆那清純靈秀的美麗之下,新郎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出色之處。除了他那份醉死人的溫柔。他是酒!他是杯又醇又夠味的酒!他渾身都散發著那種酒的力量。

那對新人姍姍然走過走道,走向遠處的首席上去了。唐雪月終於收回了視線,心裏酸酸的,亂亂的。她勉強的集中精神,想起隔壁那位男孩子來了。回過頭,她想說什麼,卻驀然發現,他麵前的碟子裏依然空無一物,而他的目光依舊幽幽邈邈的追隨著那對新人,他那濃眉底下,專注的眼神裏盛載了令人驚奇的憂鬱。唐雪月心底震動,忍不住開口,“你不吃東西?”

男孩子收回了目光。

看她一眼,“你也沒吃!”

是啊。她盤子裏依然隻有那幾樣菜,而且都原封未動。

男孩子忽然問:“你是男方的客人,還是女方的客人?”

“我姓唐……”唐雪月爽快的回答,盯著他。“我是男方的客人,你呢?”

“女方的。”他答得很簡短。

“嗯。”她喝了一口可樂,“新娘很漂亮。”她輕聲說。

“是很漂亮。”他從鼻孔中不滿的輕哼著,“太可惜了。”

“可惜?”唐雪月怔了怔,有些發愣,她瞪著眼前這男孩子,“怎麼說?”她追問,不由自主的盯著他那帶著抹沉思意味的眼睛。

“你知道……新郎並不是第一次結婚,你是男方客人,當然知道!”

“嗯!”唐雪月哼著。“怎樣呢?”

“他離過婚。”男孩子再說,“他太會使手段了!而林榆卻天真幼稚,為了嫁這老男人竟然都不顧家人的反對,與家人反目……”

“不要隨便批評!”唐雪月忽然生氣了。

這男孩子是誰啊?在婚禮中貶低新郎,對一個像她這樣“素昧平生”的女客談及新郎的過去曆史,實在太過份了。

何況,裴勇剛不是魔鬼,她林榆也不是“誤入歧途”的聖女。婚姻是雙方麵的“捕捉”,裴勇剛才是林榆的獵獲物呢!

“少為林榆抱不平!”她有些惱怒的說:“她能捉住裴勇剛,是她的本領,能讓裴勇剛心甘情願走上結婚禮堂,是她的聰明。在這婚姻裏,她有損失嗎?她有嗎?”

“呃……”他怔了怔,直視她。“你的火氣很大。”他忽然笑了。

唐雪月愣住了。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容很漂亮,呃,非常……漂亮。

“你在生氣。”他說,收起了笑容。“從你悄悄溜進來,像個小偷似的溜到這兒坐下,我就注意了你,你一直在……生氣……”他深思著,“為什麼?你在生林榆的氣。她怎麼得罪了你?”他坦率的問,坦率得讓人無法抗拒。

“因為她嫁給了裴勇剛!”唐雪月不經思索的衝口而出。立刻,她後悔了,把嘴巴緊緊的閉住,她有些慌亂的看著他。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句話是不該說也不能說的,何況在“女方客人”麵前?

他瞪著她,很仔細的看她,好像要讀出她這句話以外的故事,這讓唐雪月更加慌亂了。

這時,賓客又騷動了,掌聲又起了。唐雪月突然驚醒過來,發現新娘又換了新裝,一件曳地的晚禮服,由大紅與金線相織而成,華麗如火。而新郎攙著她,正挨桌敬酒。每到一桌,就引起一陣歡呼叫嚷,眼看著,就要敬到自己這一桌來了。

唐雪月立刻站了起來,必須在他們來敬酒以前溜掉,否則,她不知道自己那由著“情緒”控製的舌頭會吐出些什麼失禮的句子來。她繞過擋路的椅子,穿過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的人群,一口氣走出酒店。迎著涼爽而清新的風,她忍不住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連吸了好幾口氣。挺了挺背脊,覺得剛剛的婚禮,像一場災難,她總算逃離了那災難現場。

02

時間的輪子不停不停的轉,生活總是那樣單調而規律的滑過去。婚禮的一切都成過去,在唐雪月的記憶裏逐漸淡化。

大學三年級的生活,是那麼豐富的,那麼多采多姿的,那麼忙碌而又那麼充實的,那麼充滿了夢幻又充滿了理想的,她太忙了,忙得忘了裴勇剛,忘了林榆,更忘了那個漂亮又奇怪的男孩子。

唐雪月捧著厚厚的西洋文學史,匆匆的走進校門。沿著校園中,椰樹夾道的石子小徑,她向前急急的走著。忽然,路邊有個人影一閃,攔住了她,“嗨!”

她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那張孩子氣的臉龐上,眼鏡片閃著光,眼睛也閃著光!

“程安奇!”

程安奇是播音係的,在學校裏一直是風頭人物。他沒有180的身高,看起來似乎超過180,因為他兩條腿又瘦又長。皮膚被太陽曬得又紅又黑,他並不漂亮,下巴太方,嘴巴太大,又戴了副近視眼鏡。但他生來就有種滑稽相,能言善道,寫得一手好文章,最擅長打油詩,會罵教授,會作弊,也會考第一名,每年拿獎學金。學校裏每次演話劇,他一定參加演出,總是演配角,也總是把主角的戲吃得幹幹淨淨。他是個人物,身邊也沒少過女孩子,隻是他外務太多,年紀太輕,他對誰都定不下心來。

唐雪月從進大一就認識他,卻從沒把他放在心上。但是,人生許多事,都可能在某日某時某個瞬間有了變化,尤其是男孩子和女孩子。

那一次學校裏的英文話劇公演了,唐雪月是外語係之花,理所當然的演了女主角,他們選擇了莎翁的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在排演的時候,程安奇就曾認真的糾正過唐雪月的發音和動作。在整個排演的過程中,程安奇都表現得嚴肅而認真,對唐雪月的態度是冷淡的,疏遠的,不苟言笑的,他看唐雪月仿佛像看萬家燈火中的一盞小燈,從不覺得它特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