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於蒼穹之上的,是瑰紅色的晚霞。形態猙獰的雲層彼此交錯,就像團團張牙舞爪的狂焰。數以千計的鴉群浩浩蕩蕩地飛來,爭先恐後狀撲落在地上,發出囂雜的嘶啞——這緋色夕陽之下,赫然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圖景!腐臭和死寂,環繞著整座山穀。無主的兵器與死屍綿延數裏仍不見盡頭。
而在這山穀的邊緣地帶,一座小型山丘上,堆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骸,其密集程度遠遠超出其他地方,仿佛純粹是屍體聚成了這數十米高的丘陵。山丘之上到處斜插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和殘破的汙旗。如果你屏息凝神站在這屍丘之上,閉上眸子,你甚至能聽見一曲曲悲歌縈繞於天際,那洗刷不淨的暴戾和訴不盡的悲壯壓抑地你不得呼吸,仿佛能看見一個拽著一個不安的魂靈從這些安靜的軀骸中生生浮起,成群結隊地遊弋向高天。
在這山丘的最頂處,卻沒有一具屍體,而是坐落著一個石台,石台上刻鑿著密集的紋路,混亂的紋路幽幽發出黯淡的光亮。就在這石台上,卻是一個跪倒著,渾身戰栗的身影,假如此人此刻手握長劍,身披胄凱,挺直胸膛,迎風眺望這片悲壯的血色山穀,興許能為這情景再增添一份悲壯之色。那便有凱爾特神話的傳說中,亞瑟王決戰到最後,獨身佇立在屍骸堆成的劍欄之丘上的風采。
可這人此時歪跪著,通體顫抖,拚命嘔吐,任鼻涕,淚水和冷汗從臉上淌下來這樣一副窘態,可憐的像十二月裏被雨淋濕的三條腿的狗。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著一套幹淨到一塵不染的純白西裝,腳上套著蹭亮的名貴皮鞋,口袋裏還掉出一隻笨重的黑梅手機和一塊鑲著“MakeinChina”金色字樣的金屬打火機。
莫名打破了這戰場的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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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子崖此時跪在一塊石台上,他死命地嘔吐著,就算把他昨天到現在肚子裏積攢的所有東西全數吐出,他還是在拚命地吐,直到胃液和血醬都吐出一大灘,快要把整個胃都吐出來,肚子裏的翻雲覆雨才開始消停。猛烈的眩暈感襲來,他幹脆坐在他的嘔吐物上,大口喘著粗氣,用拇指的指甲死死扣住食指。
“到……到底是哪個混蛋開了開關。難道是維吉?不對呀,前天他把咖啡灑在量子疏導器上,已經卷鋪蓋走人了,再說他又沒進實驗室的鑰匙……難道是珍妮,我們平時關係挺好啊,倒水,填表,買棉條兒,咳咳……都是我給幫忙的呀……莫非是老懷特!錯不了,一……一定是他,一定是嫉妒實驗成果是我來演示的,非要壞我大事才……唉喲!不行,又要吐……”潘子崖兩手捂著肚子,一口濃血吐在了他幹淨的袖口上。
潘子崖作為二十一世紀世界上最年輕的量子力學專業科學顧問,也是當代最優秀的華裔物理學家之一,從小被稱為“理科神童”的他二十歲就拿到博士學位,二十四歲便進入瑞士日內瓦歐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且馬上加入難度最大的秘密研究項目——“開發跨時空蟲洞突破裝置”。最終這項經歐美各國政府投入無數資金,每年不斷召集世界各地科學家加盟,耗時十數年的項目在潘子崖加入不到半年就奇跡般的成功了,納森·羅傑和愛因斯坦的理論得到了證實。盡管隻能建造雛形階段的蟲洞入口,而且穩定性極低,並耗費高成本的能源,但已經算得上人類劃時代意義的偉大發明了。而當天給五大國領導人介紹實驗裝置,進行示範的科學家代表便是抽到幸運簽的潘子崖。
首次展覽當天,潘子崖穿上領導分配的一套白色西服,配上一雙價值上萬歐元的皮鞋,就那樣站在連接蟲洞的量子流動入口,一邊比比劃劃,一邊講解那台機器的內部構造。可突然機器的燈就亮了起來,還沒等潘子崖反應過來,霎時間一股引力就把他整個吸到瞬間構築的蟲洞入口裏,緊接著在那極不穩定蟲洞裏穿梭不知多久。結果,在隨時可能被蟲洞內高強度能量肢解的情況下,潘子崖奇跡地活了下來。
良久,潘子崖終於穩定情緒,擺脫眩暈的困擾,徹底清醒過來。待他抬頭一看,倏地心髒開始猛蹦——潘子崖覺得有一股寒氣沿著脊背直升上來,死死鎖住他的咽喉。
潘子崖徹底呆住,半天動彈不得。他發現自己周遭是橫屍遍野,就算叫屍山屍海也絕不為過,他發現為什麼剛才又有想吐的衝動了,刺鼻的血腥和屍臭正轟擊著他的嗅覺神經底線。夕日餘暉,映著周圍光禿禿的山穀,四處豎插著的兵器和戰旗杆影子越拉越長,食腐鳥把頭深深埋進屍堆裏扯動,除此之外,這地獄般的場景沒有絲毫動靜。
潘子崖先是恐懼,震驚,疑惑;接著慢慢憤怒,不信;最後變成了悲傷與恐懼。他不明白,為什麼十幾年不再流淚的他,看了眼前的場景眼淚就不顧一切往下掉;他更不明白他為何平靜了下來,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宏大慈悲的意識在勸慰他,撫順他的恐懼與憤怒;他最不明白平日裏被和朋友調侃吹噓的戰爭在眼前是如此殘忍。他明白了,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遙遠的世界,可能已經超出銀河係,甚至是不可說遙遠的某個位麵上了。他想回去,怕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