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林間回蕩著一絲暖意,桃花漫漫灑灑飄落在黑色的泥土上。陣陣殘香襲來,帶著無奈,含著憂傷,零落成泥,或作簡單的塵土。這是它的宿命,算是最好的結局吧,不然又能怎樣,像薔薇一樣絢爛過,奔放過,才算存在於世上嗎?也許默默離去是更好的選擇。此時,無聲躲在春天溫暖懷抱裏的大地不甘於寂寞,蓬亂著一頭翠綠,任春如何撫慰,也倔強的像個孩子,不安分地伸出尖嫩指去觸碰新鮮的世界,直至成竹而立。就這樣,化林在春黯然離去後又添了新成員,滿心歡喜的等待著,等待著歸來。在竹林間的茅屋裏或許也有人懷著同樣的心情。隻是他從來都不會計較這痛什麼時候會停止,期盼那熟悉的音容笑貌再次闖入。時光暈染了他的雙鬢,清澈明亮的眸子開始渾濁,擔心的一角仍舊不息地發出聲聲輕柔的呼喚······
——題記
(巫國)
夏,不知不覺扣響了人世的門扉,帶著燥熱,帶著騷動,帶著難眠。想著,她真的很脆弱,父王的心也太狠了,怎麼忍心對一個孩子下手。睜得太久,眼睛都變得幹澀酸痛,黑暗吞噬著一切,隻留下微弱的呼吸聲掙紮在靜默的邊緣。
晨,涼意傳遞著某種信息。一縷毫無溫度的光散漫傾瀉在臉上。隱約中聽到低聲的啜泣。新的一天就這樣迎來了。我起身,見母妃一身素白,眼角泛紅,沒有嚎啕,隻是靜靜的看著。小菲依舊微閉雙眼躺在身邊,不曾醒來。瞬間,我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初次接觸死亡,竟然這麼近。極度的恐懼致使身體傾力向後蜷縮著,不敢有一丁點兒的鬆懈,目光一直注視著她那張早已沒有紅潤色彩的臉,不肯放鬆,也不願放鬆。仿佛就這樣,還可以渴望看見奇跡。看見她調皮的睜開黑色的眸子,可愛的眨著,奶聲奶氣的得意道:“嗬嗬,姐姐,你被我嚇到了吧!”是的,我的確被嚇到了,也結結實實的痛到了,痛到了極致。
母妃沒有瞧我一眼,輕輕指了指榻邊的素服,“穿上它”,然後留下哀傷的背影,也許在她的眼裏,我永遠都是她身上的一塊醜陋的傷疤。淚,是冰涼的。滴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清晰了紋絡。
回憶對於我來說,永遠都是充滿苦澀的。穿好素服,俯首在小菲的額間輕輕留下一吻,隨即又濕潤了眼角。看著那姣好的麵容,心隱隱作痛。父王,對不起,我做不到。於是,三天後,小菲出現在我在龍洛山的竹屋裏。
幽閣,是我在龍洛山的家,景如其名,門前交錯著桃樹,屋四周被茂密的竹林環繞,小木橋下,溪水叮咚,這都是我願放棄一切浮華換取的。
偌大的竹林,除了行色匆匆的我,還遊蕩著一股殺氣,看來對方的法力深厚,否則又怎麼會懂得將自己的氣息藏匿在風中。正在我妄加揣測之時,一掌靈喚風偷襲了左肩,幸好我早有準備,衣袖輕揮,身體從空中旋轉而落。掌力頓時消散於無形中。“徒兒,有進步呀!”“師父。”我佯裝畢恭畢敬的行禮,低頭小聲笑著,每次都來這招,我都快躲八百遍了。抬頭,那副永生不變的容顏映入眼角。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連女子都少有,棱角分明的臉上張揚著冷酷與不屑,藍色的長發伴風兒起舞,嘴角留有一絲得意的笑。他,便是無淵,是除了姆媽之外再巫國我唯一信任的人。“小丫頭,每次看見我都喜歡發愣,莫非······”“徒兒哪有啊,是您想多了”,慌亂的回答讓心頭微微一動,是反抗。“師父,我們進屋聊吧,好久都沒看見你了,有好多話要講呢!”無淵並未懷疑我的意圖,這個巫國最有天賦的大法師在我麵前絲毫沒有防備,乖乖的扯著我的衣袖向屋內走去。
紫紗被吹動著,隱約可以看見小菲正無聲地躺在床上。空氣裏充斥著死亡的氣息。“她是誰?”無淵說話的語氣忽然變得那樣陌生,含著犀利。我不語,“瀅素,告訴我,她到底是誰!”雄渾的男音強悍的幾乎震疼耳朵。瀅素?幾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完整的叫出這個名字。巫國高高在上的王賜與我的名字。“嗬嗬”,我苦笑,“她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白魔宮宮主上官無雲的寶貝女兒——上官菲兒。隻是,隻是她已經······”一隻強有力的手攬過腰係,擁我在堅實的懷裏,就像小時候,在父王那裏受了委屈,他總會抱我在懷裏,替我擦去溫熱的眼淚。那種感覺是如此的安心,沒有恐懼的黑暗。“她死了是嗎?嗬嗬,她沒有死,她怎麼會死呢?”無淵冷笑著,低沉的聲音伴著眉頭緊蹙,悠然傳來,讓我不禁顫栗了一下。
“師父,我知道整個巫國除了父王就隻剩下你可以讓小菲醒來,是嗎?”無淵不為所動。“師父,你可以的。”“不!不可以,我做不到!”“為什麼?”我哭著懇求,無淵的眼裏含著愛憐和無奈,突然,那表情變得有點冷漠。我轉頭,父王正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手裏團起一團竹葉,父王,他正在運功,難道?!不要,剛想衝上前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師父他,將我定住了。看來,他早知道父王會對他動手,怕我替他擋招才。傻無淵,你怎麼是他的對手,隻要他願意,你即刻就會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的確,幾招下來,師父已口吐鮮血,趴在地上掙紮著,可是傷的太重,便一次又一次重重的倒下。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我急劇全身所有的法力衝破障層,刹那,烈火灼燒般的痛感迅速蔓延。“嗬嗬,父王,您的功力又強了,”我說著擋在無淵麵前,“瀅素,讓開。”“我不!”“你敢抗命?”“瀅素當然不敢,隻不過,我是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師父的。”空魂術閃著火花的小氣團正在慢慢變大。“父王!您放棄吧,我是不會讓開的。”“好,真不愧是我峰靈的女兒,要我放過他也行,但你必須答應父王一個條件。”我點頭。“立刻回宮。”“不行,我不能離開小菲。”“小菲?!”父王的眼裏湧著憤怒,“我饒她便是,回宮!”無淵死死的拽著我的手,我望著屋外那竹林,深深吸著懷念。好師父,你是舍不得我嗎?你也知道王宮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吧。我完全沒有領會到他的擔心難過,輕輕一甩,頭也不回的走出竹屋,留下他一滴清淚浸濕了塵埃,模糊了臉龐。
幾日後的黃昏,我獨自站在城樓上,看著遠方漸漸消失的暖意,冷意籠罩在心頭。“姐姐!”一個清甜明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菲?!我急忙轉身,朝思暮想的妹妹笑得如花般燦爛,站在麵前,她的身旁多了一名英俊男子。“這是?”小菲走過來挽著我的胳膊說:“他叫清錯,是巫王座下的一員猛將呢,姐姐,你不認識他嗎?“我搖頭,男子上前一步行禮,“末將參見公主。”“清將軍免禮,我一向深居內宮,對帶兵打仗之事不是十分了解,剛才怠慢了將軍,還望將軍見諒。”“公主言重了。”這時,無淵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剛想朝我扔來青色的蓮子,見清錯,菲兒二人,手停在半空。我笑著迎接他充滿疑惑的目光,“師父,這次偷襲我沒成功吧,來,我給你介紹一下······”“不用了。”無淵躲開我的手泛泛的說:“小主,你終於如願以償了。”然後再轉身隨最後一抹殘陽離去。“這個人是誰,怎麼可以······”“啪”我的手有力的落在清錯的臉上,紅紅的印跡清晰可見。“小菲,我們走。”我轉身拉著小菲朝寢宮的方向走去。
腥紅的燈火似獸的豔唇,吞沒著黑暗,蔓延在王宮的每個角落。歌姬悠揚的琴音飄至緣清樓,驚擾了睡夢中的無淵。除了幽閣,這是我為他尋的第二個棲身之所,也隻有這裏父王從不問津。
父王向來反對由無淵教我法術,卻對其原因,隻字不提。身體裏的某股力量唯獨順從於無淵的法術。不然便會急火攻心,隨時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所以一向桀驁的巫王隻能乖乖就範。可我始料未及的是,父王真會對無淵下狠手。樂音突然中斷,歌伎們從大殿退了出來。無淵起身整整衣衫,倚在窗前眺望著那座雄偉的宮殿,裏麵巫王正與大臣們商討政事。“素素”,他輕聲喚著我的名字。“怎麼了師父?”“陪我練功去。”“嗯”我應到。轉身跟在他身後。王宮外的夜空星星格外的多,照亮了通往月泉的小路。圓滑的鵝卵石鋪就的路麵走上去,有些紮腳。但這是通往月泉的唯一路徑,隻好忍著,為了早些學到巫師心法,無淵曾說我最喜歡這條小路,可我卻不記得。
一路上,無淵沒有說話。皎潔的月光映在臉上,顯得有些蒼白。淡淡的蘭草香夾雜在風中迎麵吹來,這是月泉特有的味道,不想再沉默下去。於是我伸出手拉住他不肯前行。“怎麼了?”輕柔的聲音穿透沉悶的空氣。“師父,你為什麼喜歡在晚上來練功,還有······”“小孩子家的,哪裏來這麼多問題?”輕柔的表情趨然變得僵硬,冷冷的打斷我的好奇。嘟一嘟嘴向他表示我強烈的不滿。無淵看著我孩子氣的舉動,無奈的搖搖頭,牽起我的手繼續前行。
濃鬱的蛇蘭草味道驅趕了所有的不悅,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暈眩。我吃力的捂住胸口,艱難的呼吸著,無淵發現我的異常,連忙將我抱起跑向月泉。恍惚間瞥見茂密的蘆葦蕩中閃過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可由於,師父的步伐太快,還沒來得及看清,便消失在似波浪的蘆花潮中。
白色的熱氣中纏繞著些許硫磺的味道。我無力的趴在泉中的石塊上,呆呆的看著無淵一遍遍用泉水澆洗我的身體,麻痹感一點點消退,滾燙的泡泡不斷的翻滾,噗的一聲爆開,黃藥味越來越重,好像天生就怕這氣味,我掙紮著要逃出它的包圍,結果是被師父硬生生的拖回水裏,“一會兒就好了,蛇蘭咒的威力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不解的看著他板的嚴肅的臉,他繼續解釋道,“你還沒有觸及心法修煉階段,自然不會知道它的厲害,以後······你遲早會明白的。”“嗯,”我似懂非懂的點頭,乖乖的忍受著陣陣熱浪,奇怪,今天的泉水怎麼這樣燙,那個躲在蘆葦叢裏的那個人又是誰,為何要害我。疑問擁擠在心頭,世界不再平靜。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寢宮之中,空氣裏彌漫著寧神草的熏香。不記得是如何回來的,好像這段記憶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不過我早就習慣了,每次夜裏陪無淵去練功,第二天總會是躺在自己的房間睡覺。
“素兒,你醒了。”沙啞的女音在熟悉不過,我抬頭望著那張蒼老的麵孔,鼻子一酸,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姆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躲在姆媽的懷裏低聲的啜泣,“好啦,不哭了啊,把眼睛哭腫了一會怎麼見你父王呢?”我驚訝瞪大雙眼證明這是句玩笑,可我放棄了,從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我尋不到一絲破綻。“別出神了,快點下來梳洗,姆媽給你好好打扮一下。”“哦,”我漫不經心的應著。
這是我回宮以後,父王第一次召見我。雖未父女,幾百年來卻很少見麵。這一次,不免有些讓我受寵若驚。我穿好姆媽為我準備的紫衫素紗衣,由前來通報的宮女引至大殿。“瀅素,進來啊,別在外麵傻站著啦。“”兒臣拜見父王”,我側身行禮被父王匆匆上前扶起,“你有傷在身,就不必行禮了。”我疑惑的望著眼前這個男子,我的父王,令人敬畏三分的巫王。“父王,您如何知道女兒受傷的事?”“啊,我,我是聽姆媽說的,以後煉藥要當心一點。”“煉藥?哦,是啊,都怪女兒不小心,以後會注意的。”姆媽為什麼要對父王說謊,他在保護什麼?父王此時已坐回王位,沉下語氣說,“上官無雲派人來接你和小菲去白魔宮。”“為什麼?”“你母妃病危,恐怕······瀅素,你去吧!”我驚愕,步步後退。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大殿,怎樣走到小菲房間,看著慌亂無措的小菲,我將她緊擁在懷裏,跨上紅雲飛馳向白魔宮。
她,仍舊不願看我一眼,哪怕是最後一眼,我失神的站在她的床前,麻木的看著小菲抱著那具冰冷的屍體嚎啕,覺得心裏一緊,好像失去了什麼,卻不曾有淚的痕跡。“姐姐!”小菲轉過身抱著我的雙腿,“求求你救救母妃吧!”豆大的淚珠打濕了我的白繡鞋,暈開一朵無聲開放的花,身體搖晃著,“小菲,姐姐做不到,”我淡淡的說。“不,你可以救我,就可以就母妃,別說不可以。”是啊,父王可以救情敵的女兒,為什麼不救自己心愛的女人,僅僅是因為是恨嗎?
小菲撕心裂肺的哭喊終究沒有換來一次拯救。按照白魔宮裏的規矩由我與小菲送母妃的遺棺去宗陵,其他人包括上官無雲都不能私自踏入陵園半步。就要啟程了,上官無雲依舊徘徊在棺前,不肯離去。“無雲叔叔,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母妃的棺安全送到宗陵。”“瀅素,小菲就交給你了,你們要早去早回。”“嗯,我會的。”看著那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不怎麼恨他了,母妃都走了,再恨他還有必要嗎?我們出發了,鋪滿青石板的小路因布滿青苔而變得濕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行進著,兩側的樹木因風的吹動,左右擺動揮舞著枝椏,透著幾分怪異。正在此際,又聞到了蛇蘭草的香味,我下意識的封住穴脈,發現除了我之外,別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那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幻覺。
墓的入口就在前方,抬棺的人停下腳步,跪在兩側,將頭深埋在手臂間,我跟著做相同的動作,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墓口傳來:“媚蘭,回家了。”一陣悉悉窣窣,等我抬起頭時,母妃的棺消失了,讓人無從察覺。小菲躲在我身後有些不知所措,小聲問我:“姐姐,媚蘭是誰?”澄亮幹淨的眸子,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她不是小菲,她隻是一凡世女子。
儀式結束後,我悄聲回到巫國,沒有告訴任何人。窗開著,無淵坐在窗邊獨自喝著悶酒,賞著冷月。我沒有做聲,徑直走到床前,真的很累了,實在經受不住了,側身躺在床上,不想再起來。“素素,”他還是開口了,“安心養病,別想太多,有些東西你應該學會遺忘,這樣才不會覺得很痛,我為你焚了香,早些休息。”說完窗戶被輕輕關上,他躍入夜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這個夜真的很漫長。醒來發現在即站在墓的入口,冷風不斷的從裏麵湧出。濃濃的霧氣遮住了周圍的樹木,隱約中我看到母妃正站在墓口微笑著對我招手。生前她不曾對我笑過。淚水淹沒了太多的悲傷。霧漸漸散去,母妃也不知所蹤,“母妃,母妃你出來啊!你在哪裏?為什麼不肯見素兒一麵,我也是你的女兒呀!母妃!”我衝著空曠的夜空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耳邊又響起那聲蒼老的召喚:“媚蘭,回家了,媚蘭,回家了······媚蘭,回家了。”就好象一句,讓我頭痛欲裂。我將身體彎下用力捂住耳朵不去聽,可它並沒有消失的意思,恐懼頓時籠罩在心頭。腦海裏閃現著一些陌生而破碎的片段。“啊!”我盡全力喊出心裏的壓抑。驚醒,自己仍躺在床上,雙手緊握著被角,淚水打濕了枕邊,那感覺好真實。
門外的宮女聽到尖叫聲慌張的跑進房間:“公主,您沒事吧?”“沒事,都下去吧!”我揮手命她們全都退下。穿好衣服,我坐到梳妝鏡前出神的看著,銅鏡裏那張憔悴的臉,竟浮現出詭異的笑。
無聊的由著手指數著日子,最後連自己都不清楚過了多少天。習慣了小菲整天在我身邊瘋鬧,離開了,覺得生活平淡乏味了許多。隻好踱著步子跳著灰方的方磚,穿梭在個個亭台樓閣間,消磨冗長的白日,一股惡臭打擾了這份清閑。止步,望去,原來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毒草堂。這個地方是家族中法力強大的巫師才可以進的修煉重地。但不知為什麼,裏麵好像存在一個聲音在吸引著我去接近它。頓時大腦一片空白,腳在不斷的挪動著,手緩緩的放在門上。剛要用力推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素素,快住手!”我一臉茫然的盯著無淵那張因害怕而變得扭曲的臉,“師父?”“你這個小丫頭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快跟我回去。”我被無淵強行扯著離開毒草堂。隨著距離越來越遠,整個人清醒許多,“師父,剛才我······”“先回去再說。”“哦!”我聽話的跟著他回到了緣清樓。